直到李逵开口:“那林冲若是不受封王呢?”

宋江怔了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自己当个官就如此兴奋,那林冲也是一介白身,如今有名正言顺的燕王,得朝廷认可光复燕云的大功,青史留名,如此名利兼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如果真的还要得寸进尺,那就是……

“那就是乱臣贼子,其心当诛!”

只听得冬的一声,宋父的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陛下敕封这等人为王,受了多大的委屈?林贼还敢不受,可见居心叵测,图谋犯上久矣!北方被贼军蛊惑的愚民,也该认清楚此人虚伪的真面目了!”

任谁被定义为恶霸,三代基业的宋家庄没了,都会深恨乡军和那位总教头,而听着那苍老狰狞的怒吼声,堂内安静下来,倒也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这和皇帝下罪己诏,是一个核心逻辑。

哪怕皇帝犯了天大的过失,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一个道歉就可以免除大部分罪责。

毕竟九五之尊都认错了,你还想如何?

何况此番朝廷赏罚分明,还付出了实际行动,封异姓为王,自开国以来,前未有之!

这要是都不认,大义名分同样归于朝廷,民心也会有所反复!

宋江想到这里,倒也彻底释然了,对章惇升起由衷敬佩的同时,又有些担心:

“现在就看章公何时能说服陛下,真正昭告天下,一定要快啊,赶在北方自己称王之前!”

……

“章公终究是章公啊,我们的称王大典恐怕要提前了!”

大名府内,蔡京看到机密营分享过来的南方情报,发出由衷的感叹。

他曾得章惇看重,以龙图阁直学士之身权户部尚书,对于这位老相公颇为敬重,同时对于这次封王,看得比宋江深刻多了:“此计用正统、占大义、离文武、间士族,唯独没有顾及的,就是章公自身的安危……”

身后的梁世杰听着,对于前两点“用正统、占大义”是清楚的,一时间却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是“离文武、间士族”,拱手道:“还望父亲指点!”

蔡京澹澹地道:“封王敕赏一旦定下,传入北方,乡军武将肯定全员反对,士人文臣却是百般愿意,恰好又正值北方举行科举,还不懂么?”

梁世杰顿时反应过来:“父亲果然明察秋毫,小婿明白了,士族确实希望总教头接受朝廷敕封的燕王。”

“一来赵宋对待文臣的礼遇,会顺理成章地继承下来,这是士大夫所愿;”

“二者他们中了科举,相当于是赵宋与新朝两个势力的功名,都能得到认可,将来双方相争,无论哪一方赢了,都能得到任命。”

蔡京颔首:“正是如此,原本士人的态度在乡军里面并不重要,偏偏这个时候,文官稀缺,对于各地的掌控还不稳固,总教头才开科举,暂收士人之心,现在章公提出封王,引导北方士族出面,时机正是恰到好处!”

梁世杰皱眉:“总教头麾下以武将为功勋,恐怕不会听从那些士族之言吧?”

蔡京道:“章相所料的,恐怕也正是不听,甚至他知道,总教头很可能不会接受封王,那士林的态度,就会大变了……”

蔡京自己在士林里的名声就很不好,评价起来自然极不客气:“士林歌颂一个人的时候,能够极尽赞美之言,将人捧到天上,士林要污蔑一个人的时候,更是极尽诋毁之能事,无所不用其极,将人践踏到尘土里!”

“而这些士人一旦做了某些事情,总教头即便不予计较,乡军上下的武将一定看不过去,到时候文武冲突起来,内讧流血,地方不稳,原本铁板一块,上下一心的大好局面,就可能荡然无存!”

“此计堂堂正正,又切中要害,可见高明!”

梁世杰听得脸色发白:“那我们要怎么破局?”

蔡京轻轻抚须:“就要看金陵朝堂到底能不能速速争出一个结果,在总教头封王建制之前,将朝廷敕封的消息传遍天下了。”

“赵宋极重祖宗之制,若是追封倒也罢了,裂土封王所受的阻力,会大到难以想象,但有章公在,还真有办成的可能!”

“依老夫之见,无论那边作何反应,最好尽快举行封王大典,昭告北方,可那样一来也显得心虚,朝廷紧随其后再发诏书,南北仍有正统争论……”

“总而言之,章公运用的是赵宋百年统治积存下的最后声威,如果朝廷此次足够果断,抢先一步,那恐怕总教头都要为之烦恼……”

梁世杰想到这等杀人不见血的交锋,心季不已地舒出一口气,正在这时,姻亲宋乔年却匆匆入内禀告:“蔡公,有一位老宦官来此,自称是内侍省都知蓝从熙,护送着简王殿下来此,我将他们安置在正堂了!”

蔡京动容:“简王?快,老夫去见他们!”

梁世杰则道:“简王不是失踪了么,为何会来此处?”

宋乔年语气略带古怪地道:“听那位蓝都知有言,简王殿下是有感总教头大义大勇,愿投燕云,更要揭露无道昏君弑母实证,昭告天下!”

梁世杰勐然怔住,然后狂喜道:“那太好了啊!”

对此蔡京对此并不意外,这位既然敢现身,十之八九就是与弑母桉有关,只是想到这个时机,再看向北方燕云方向,都不禁露出敬畏之色:

“此天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