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富丽堂皇的连绵宫殿,是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人怎么也想象不到的,完颜杲之前甚至看呆了眼睛,但到了正事时,却再也不往建筑上瞧上一眼,用并不熟练,但勉强能听懂的汉话道:“请陛下饶恕这些忠臣的性命!”

赵佶脸色沉下:“金使之意是?”

完颜杲直言不讳地道:“陛下当多多召集宋廷臣子,一起北上,在延续大宋正统时,才能取信于世人!”

赵佶稍稍沉默,露出几分笑容来:“金使所言有理,孙侍郎,还不多谢金使求情之恩!”

孙傅被重新拖了回来,却是微微垂下头,不发一言。

赵佶顿时露出怒容,倒是完颜杲心中感叹这位大宋官家是真的威严尽失,嘴上又恭维道:“这都是陛下宽宏,外臣不敢居功!”

“呵!金使很懂礼节啊!”

赵佶很满意这份回答,他现在只求活命,但在活命的基础上,还是希望能得到尊重的。

然而在得到了完颜杲表面尊重的同时,身后陡然传来一片惊呼声。

原来孙傅被释放之后,第一个动作竟是拔出班直腰间的佩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目眦欲裂地狂吼道:“陛下所为,岂能对得起赵氏列祖列宗?我堂堂宋臣,更不会庇护于蛮夷之下!臣先走一步了!

唰!

眼见鲜血飞溅,孙傅栽倒下去,完颜杲脸颊肌肉抽了抽,眼中闪过阴沉之色。

这并不意外。

女真此行,第一大难关,是如何避开燕军的水师。

即便有高丽汉民所提供的隐秘航线,被燕军发现的几率也不小,好在对方终究是没想到己方会冒险南下,成功避过,当然回去的路途依旧凶险。

而第二个难关,则是怎么说服宋廷要员北上了。

如今看来,宋人的反抗情绪显然十分强烈,不惜以死劝谏,万一这种行径触动了赵佶,让他也生出殉国之心……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赵佶暴跳如雷,对着孙傅的尸体狂吼,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看过来:“此等逆臣之意,与朕无关,请金使不要放在心上!”

迎着赵佶讨好中带着几分担忧,生怕金人不再拯救自己的表情,完颜杲笑了:“陛下言重了,我等既然请陛下北狩,自是不会在意这等小事!”

赵佶这才重新露出笑容:“好!好!朕的后妃与皇儿公主都已召集,我们快快启程吧!”

眼见这位步履轻快,对身后不远处那具鲜血飞速蔓延开来的尸体视若无睹,完颜杲实在忍不住,对着左右用女真的语言轻蔑地道:“有此软弱的君主,这个国家岂能不亡?”

……

“我大宋亡国,正是有此昏君啊!”

听到屋内的声音传出,候在外面的穆弘邓飞等人面面相觑。

现在这个时期,任何人说这句话都很正常,包括他们自己。

因为他们早就对朝廷失望,至今还为朝廷效力,完全是听命于宋江。

然而现在里面以悲戚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的人,正是他们的公明哥哥!

眼见自己的儿子跪在身前悲呼,宋太公都感到不可置信:“三郎,你岂能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宋江黑瘦的脸上满是怒火与绝望,泣声道:“父亲,孩儿本想报效朝廷,建功立业,为了那些追随孩儿的兄弟们,也为了我宋家,争一个光宗耀祖的前程!”

“可大宋终究不是燕国的对手,今国祚将亡,孩儿一死以报国,以大宋忠臣之名战死沙场,也是得偿所愿!”

“然现在官家为求活命,竟托庇于草原蛮夷,那史书会如何记下这一朝的君臣?我等至今所做的一切又有何用?王英兄弟和张青兄弟,还有那么多追随于我的将士,岂不是白白死了?”

宋太公对于儿子那些恶行恶相的兄弟,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但也知道,正是这群人冲锋陷阵,立下汗马功劳,却到了这般地步,也不禁老泪纵横:“湖涂!湖涂啊!”

有识之士早就看出来,跟着赵宋朝廷几乎没有希望。

若是图利的,自是投靠燕廷,甚至于看重正统的士大夫,都心安理得地在新朝任职了,因为那里有简王和衣带诏。

剩下的,要么如章惇回报几朝天子的赏识重用之恩,要么如宋江,愿以死全忠义之名。

但倘若赵佶北逃入金,他们的一切努力的意义将荡然无存,所以宋江在确定消息后,才第一时间来到家宅,只为了劝服这位原本准备与金陵共存亡的宋太公:“父亲,快随弟弟走吧,不值得如此啊!”

宋太公在宋清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突然颤声道:“孩儿,你待如何?”

宋江双拳紧握,黑瘦的脸上露出决意:“孩儿将与章相入宫,如若昏君一意孤行,孩儿不得不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