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

大相国寺。

如果说这几年哪座佛寺最是大起大落,那毫无疑问是这座兴盛了百年的皇家寺院。

当年宋末帝刚登基的那一年,向太后入寺院为生病的官家祈福,前呼后拥,排场巨大,何等荣光,虽然很快就遭到了刺杀,但大相国寺深受荣宠,不予追究,依旧接受四方香火。

直到末帝迁都。

百姓出逃,市井零落,这对于寺院这种必须要人流的地方来说,就太致命了。

何况国都一迁走,如果真的决定在金陵不回来,那么皇家寺院肯定会更换。

作为皇家寺院,大相国内部设有中央直属管理机构“左街”,与“右街”开宝寺共同管辖全国佛教事务,这样的机构肯定坐落于首都,既然首都变了,这些机构就要跟着搬走,那寺院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再也享受不到“为国开堂”的殊荣。

好在很快赵宋亡国,如今天下佛寺,没有一座皇家寺院,“左街”依旧位于大相国寺内,由燕京派遣的官员暂时负责。

随着各地战事结束,山河平定,百姓纷纷搬了回来,但与汴京全盛时期相比,再也不可同日而语,原本最热闹的“万姓交易”,规模也缩小了大半。

这座水路交通发达的城市,终究还是回到了它应有的体量和地位。

而事实证明,佛门虽然讲究四大皆空,还是避免不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铁律,大相国寺内的流派纷纷出走。

有门路的都北上,往燕京去,争取向燕王殿下阐述佛法之妙,广大我佛;

有经济头脑的就南下,那里的权贵富户好忽悠,趁着大相国寺的资质还管用,赶紧多做几场法事。

寺内僧人越来越少,渐渐的倒是去了不少浮躁,多了几分真正的恬静澹薄。

但这一日,这份宁静还是被打破了。

“朝廷颁发新规,对僧侣考选多有限制,各地寺院多有不愿,如今都派出了僧客来我寺中,提议让我等出头,上书朝廷!”

“哼,此前各地与我寺断绝往来,如今倒是又想起了大相国寺了!”

“贫僧以为不可出头,我寺本是前朝皇家寺院,身份多有不便,何况此番朝廷下令,是因邪教贼子,伪装成我释迦门人,将佛门清静之地弄得乌烟瘴气,理应整顿!”

意见逐渐统一,住持智愿禅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诸位师弟所言有理!”

相对于其他寺庙,大相国寺与明尊教有直接仇恨,项龙的上一任明尊,就是死于大相国寺的真定之手,那位高僧观想的是光德佛,最为克制明尊邪法,一战将明尊教重创,蛰伏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后来还是恢复了元气,又开始兴风作浪。

无论是从这点考虑,还是大相国寺如今敏感的地位,大相国寺都不该出面,成为违逆朝廷的急先锋。

不过想到悯忠寺等燕京僧人,迫不及待地冲出来成为打压其他佛寺的急先锋,智愿禅师必须叮嘱一番,刚要开口,突然喜上眉梢:“师兄出关了!”

群僧一震,齐齐起身,朝着后方的经阁而去。

大相国寺被称为“金碧辉煌,云霞失容”,不是悯忠寺可比,那经阁耸立,堪比樊楼,其内梵音阵阵,大门开启,一位长须雪白的老僧缓步而出,正是上一任住持智清禅师。

智愿禅师领群僧上前行礼:“恭贺师兄出关!”

智清禅师目光温润,看着寺院气象,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震慑心灵,堪比千言万语。

众僧想到大相国寺的衰败,心头一痛,有的甚至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但很快又感到心中郁结之气尽消,不禁又惊又喜,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智愿禅师钦佩地道:“师兄的佛法愈发精深了!”

智清禅师平和地回应:“师弟,我们去禅房议事。”

两人带着几位长老级别的僧人,重新回到禅房,智愿将分发各寺的章程奉上,还取出了一副已经在民间买卖的老花镜。

智清禅师并无强化五感,眼睛确实老花了,见了略感惊奇,戴上后细细观看。

在许多佛门僧人看来,《僧侣考选详规》不吝于紧箍咒,这位禅师却是神色如常,并没有发表意见。

倒是对于后面没什么人关注的文化交流团,这位上任住持反复看了几遍,若有所思起来。

智愿禅师见了面色微变,忍不住低声道:“师兄,此等交流,颇犯忌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