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吕芳立刻知道,就算是自己,也不该入内,马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与众内侍一起,跪倒在舍外,眼观鼻,鼻观心,神情虔诚而专注。

此处名为“谨身精舍”,“谨身”二字,警示的是内阁,警示的是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无数官员,自然也警示他们这些宦官。

“铛!

终于,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精舍里传来了一记清脆悠扬的铜磬声。

吕芳暗松一口气,立刻开始禀告。

内阁的请求,各部的处置,还有朝野上下的弹劾。

比如严嵩又被骂了。

毕竟蒙古人打到北京城下的时候,严嵩这位首辅在写青词。

很荒谬,但想想这个时期,似乎又不那么荒谬……

而且吕芳知道,严嵩除了写青词外,近来还在给嘉靖试药。

年初嘉靖炼出一炉丹药,赐给严嵩,严嵩立刻服用,每日一粒,服下后还记录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几天后收集了详细的数据,呈报上来,委婉地劝说嘉靖不要吃自己炼的丹。

嘉靖不听,吃下去浑身难受,对严嵩大为赞赏,后来又赏赐了一炉,听说这次阁老吃下去,好像直接吐血了……

毕竟今年严嵩已经七十岁了,也挺辛苦……

当然吕芳不知道,严嵩直到八十七岁才死,还是因为倒台,如果一直没倒,指不定奔九十去了。

所以政治人物,有时候真得身体棒,不仅要跟政敌耗着,还要当皇帝的小白鼠,身体稍微虚一点,几枚丹药磕下去,当场就嗝屁了,还如何权倾朝野?

历朝历代,多少人想给皇帝当舔狗而不得,但舔到严嵩这般地步的首辅,也确实罕见,吕芳了解嘉靖,哪怕大明此时颜面扫地,这位首辅还是不会有大事,自然会有替罪羔羊。

“丁汝夔(kuí)、谢兰、李士翱、胡松……引以为罪。”

“尤以丁汝夔不设守备,吾国吾民,当斩于市,枭其首,妻流三千里,子戍铁岭……”

吕芳禀告到这里的时候,心中有些不忍,语气却没有丝毫波动。

因为丁汝夔就是听了严嵩妙计,搞躺平政策,让蒙古人在京畿大肆抢掠的兵部尚书。

这个人在史书里的评价是“于法诚不为过,然戎律之弛,有由来矣,而汝夔独蒙其咎”。

论罪该死,但实质上还是属于背锅的。

“铛!

可精舍里面再度传来了第二次铜磬声。

吕芳就知道,丁汝夔死定了。

不仅是这位兵部尚书,这次一大批官员要倒霉。

在血淋淋的教训下,这位道君皇帝准备拿臣子开刀,重振国威。

吕芳禀告完正事,又讲述各地奇闻,其中包括:“南京有奇桉传至,诚意伯妻子被秦淮名妓作妖法换首,被城内名医李时珍识破,欲将首级换回……”

精舍内一片安静,但吕芳语速渐渐放缓,莫名有种感应,主子在细细聆听,很感兴趣。

于是他将此事详细讲述了一遍,于末尾加上一句:“妖邪作祟,日渐猖狂,是否命镇抚司追查?”

精舍内静了下来,过了约莫十几个呼吸,又一下清脆悠扬的铜磬声传出。

“铛!

三声铜磬,一字不发。

吕芳已经明白主子的意思,赶忙磕了个头:“老奴遵旨!”

身后的太监们一脸懵逼,没明白这位老祖宗到底明白了个啥。

却又一脸敬佩,也只有这位老祖宗,才能明白万岁爷到底说了个啥。

有了旨意,吕芳带着干儿子们,一路回到司礼监,神情就轻松了不少。

等到坐下品了品茶,再扫视一圈,吕芳的视线落在一个办事最稳妥的干儿子身上:“金水,你与北镇抚司同去南京,关注一下诚意伯夫人换首的桉情后续,不可有丝毫虚报,把这件差事办好,或许能让主子万岁爷消消气……”

之前训斥内侍的干瘦太监杨金水出列,强忍住心中的狂喜拜倒:“遵大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