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荣光立在旁听席中央,一张口几度开闭如同要说些什么。法官在询问,身旁众声嘈闹,公诉人交耳密谈,被告席上的一众犯人也是各有讶惑之色,唯独戴着手铐的梁忠文没有表情,没有嘴型和动作,只是眼神肃然地望着他。

魏荣光感到那眼神就像一只温实的手掌压在自己头顶,恍惚重回父子初见时,父亲克制着情感,淡淡抚摸着他的脑袋,不住地说,“小荣,小荣真乖……”

“小荣真乖。”梁忠文在被告席上无声相告,“听爸爸的……听爸爸的……”

魏荣光被那只手掌推着,缓缓坐回了旁听席。

法官宣读一审判决结果,梁忠文以参与军火和毒品走私罪与胁迫教唆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尘埃落定。

……

在一审的所有犯人之中,袁劲的量刑最轻,被判了五年零六个月,本来已属万幸,但他还是异常不满地提出了上诉,并在上诉时期申请保释出狱,等候二审。

当时梁忠文已在保外就医中,袁劲怀着一片报恩之心前来探视,却遭到了梁忠文的断然拒绝,连个面也没见上。

袁劲有些不明所以,但马上就领悟到,这一定是继父仍在做戏给警察看,便也不再往医院跑了,而是转头去处理一些令自己关心得茶饭不思的事情。

早在刑拘期间他就听说了徽野的改朝换代,魏荣光的股份已经不声不响地超出了他许多,且不论他还是戴罪之身,就算以后刑满释放,徽野分给他的也只会是一点饼干渣了。

梁忠文的全部财产都已充公,股权也必将强制拍卖,不可能留给继承人一分,这样一来,即使袁劲从狱中熬了出来,也不过是刚爬上岸的一条落水狗而已,这万万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有个念头在他脑中驰骋了许久,当夜,他悄悄造访了市图书馆,塞了点小费向工作人员索要到了二十五年前本市晚报的一些存刊。

袁劲以自己极其精明犀利的眼光浏览了一张发行于那年感恩节后的旧报,在社会版捕捉到一处豆腐块大小的罪案新闻:凌晨有人在海边的一栋废木屋中,发现了一具被砸烂头部的男性尸体,经查证为某袁姓华商的长子,前不久刚刚归国经营家族副业,同妹妹和妹夫一起生活,现场无凶器,无特别指纹,只有距离木屋约两里处的草丛里,遗落着一件沾有被害人鲜血的女式外套。

袁劲知道这则新闻说的就是舅舅袁贺雄的案子,案发那天确实是感恩节,自己在国外跟着半死不活的外公过节,妈妈却连个祝福的电话也没打回来,一点都不念着她的儿子。

他又翻到两日之后的报纸,上面的后续报道不看不打紧,一看几乎令他惊跳而起:

一名魏姓女子今晨走入警局自首,称被害者袁某某是遭她毒手。

这恰恰是袁劲苦思已久的一道谜底。

他还在拘留所里的时候,曾反复忆起邵局长说过的一件事——聂太太在警局档案室里,查阅过袁贺雄一案的旧资料。

试问聂太太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和袁家人毫无来往,唯一的交集只在于魏荣光。杀害袁贺雄的女人居然也姓魏,如今袁家覆没了,魏荣光却成了坐收渔利的第一人,这些碎片环环相扣,难道会是巧合?

魏荣光竟然和二十五年前的那场杀人案有关!这是否就是他接近袁家的目的?

袁劲放下报纸取出电话,抖簌簌地拨下了一个号码。

“卢经理,是我。”袁劲狡笑,“我想见见你,跟你做笔大好的买卖。”

高价聘请来的护工从砂锅中舀出一碗清而不腻的鸡汤,搅了搅,送递到梁忠文的嘴边,汤上漂浮着几朵药用的茶树菇。梁忠文说声“谢谢”缓慢喝下,含笑的目光一直不离病房外的魏荣光。

魏荣光正在门口低声跟主治大夫探讨病情,不曾往父亲那边看上一眼。大夫带着喜色说道,自从庭审结束后,梁董的情绪整体上舒解了许多,饮食和睡眠质量都很好,中风的左半边身子也复健得不错,真可谓否极泰来。

床边的护工听见了一丝话风,从鼻子里出了口气,立马将热滚滚的鸡汤洒了半勺在梁忠文输液的手背上,自诩为道义上的巨人,力所能及地惩治了一下这个贩卖军火毒品的老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