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初来不及多想就奔出房间,在玄关正对的沙发上,她看见了枕臂而躺的聂鼎,他从未回房去睡,似乎也没有那个打算。

“你去哪里?”他伸手挡在大门口。

“我有很要紧的事,要去见他!”

“若初,我答应过他。”聂鼎横过一步,将她与大门隔断,“今晚,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你出这个门。”

吴若初心下一窒,耳中轰隆隆地响着,比雷声更加惊烈。

屋外的天空似也透出了隐雷,如山雨欲来。

在大雨落下之前,魏荣光按照袁劲在电话中的指路,换乘了好几辆出租车朝着谈判的地点而去,沿途一直没有挂线,听着袁劲不断口头打方向,左转右转,从城东绕到城西,甚至还上了城北的盘山公路。

透过不甚稳固的线路,魏荣光模糊听见袁劲那边传来“突突”的声响,似暴风长啸。

无需太好的耳力,他也能分辨出那是一辆行驶中的摩托车,他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就像了解自己的眼耳手足一般,他猜想那应该是袁劲前往目的地的交通工具。

依从袁劲的指令,魏荣光在夜色中兜了无数冤枉路,几乎把整个城市都观光了一遍。时间过了凌晨两点,袁劲好像觉得够了,便让魏荣光在海滨大道下车。

海风浸过,坐了太久闷车的魏荣光深吸一口气,微密的水汽呛进肺中,就像他惯抽的薄荷烟。低薄的气压如在胸口隔着一层挡板,筛不进几丝氧,这是快要下大雨的讯号。

海上飘着数盏渔火,像坠在秋千之上的碎梦,沙滩上已没了人烟,偶闻夜鸟的叫唤,细沙在脚底沉陷,略走百步,眼前乍现十几连环的观景亭,陨殁的月光下,只见白檐石阶,立柱雕栏。

当天边传来半声弱雷之时,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魏荣光领口,他慢慢放下了耳边的电话,因为这时袁劲正沿着观景亭阔步走来,笑得颇有闲情逸致。

“知道我为什么把见面的地点选在这儿吗?”袁劲挂着近似痞汉的神色,衣领没扣,坦胸露肩,耳朵后还夹了支燃着的烟,想是故意一副与袁家少爷千差万别的扮相,来躲开警察的追踪,“因为我听邵局长说,这是我继父谋杀我舅舅的地方。”

“不,杀死你舅舅的人不是他。”魏荣光说。

可袁劲却对凶手另有其人毫无兴趣,只是扬起脸咄咄道,“他?他又是谁?你敢大声说出来吗?说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就是个有爹生没爹养的弃儿!”

魏荣光无可反驳,“是,你想怎样?”

袁劲打了个“跟我来”的手势,乘兴而至地拣了座观景亭钻进去,魏荣光只能尾随。

亭檐的灰影如蝙蝠之翅罩下来,袁劲摘下耳上的烟酣吸一口,朝魏荣光的脸尽情吐出,“魏总啊魏总,说起来,我们还算是半个哥俩儿呢,你爸爸毕竟跟我妈妈上了二十多年床,我比你稍大个一两岁,你该叫我声哥哥,怎么样?你倒是快叫啊?”

“你最好先打出你的牌。”魏荣光眉毛也没抬一下,“否则,我又怎么知道,你值不值得我买账?”

“好,你给我听着,你以为我查不到?”袁劲拨拉着指头,一件件数起来,“姓魏的,你是为复仇而来,一门心思要把你自己的亲爹搞成今天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聂家的二太太是你的老相好,感情岂止一个深字!还有那个姓陈的小穷光蛋,我早就觉得他一副贼相,今天赶巧去挖了挖他的背景,了不得啊,他居然是你在恒遇汽修厂的手下!听说他家里还有一妻一女,比我们这两个孤家寡人滋润多了,你可千万要识趣些,别坏了他蜜一样的日子!”

”如果我说,他们都跟此事无关呢?”

“你说无关就无关?”袁劲一双鼠眼瞪过来,“邱灿华生性多疑,即使我在街上随便指个人,说就是这人坏了她的大事,她也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别以为我不知道,军火交易的前几天,你派了小陈在聂家探秘!当时我看见他在院子里鬼鬼祟祟的,问他在干什么,他只说是在醒酒,可后来我问过别人,他那天几乎一滴酒都没碰!哈,魏荣光,如果我在邱灿华耳边吹吹风,说你安了个爪牙在她府上,偷听了一些不该听的……凭邱灿华的性子,即使还戴着几斤重的手铐,也会立马出手把该做的人都做掉!”

骤雨击打亭檐的声音闷而不透,水花沿着亭柱冲撞在石基上,逐渐织成一道墨色门帘,泛起一层层铁浪,魏荣光的意念却开始褪去铁质,像被雨泡碎的纸。袁劲还在继续炫着自己的一手好牌,“就算邱灿华不了解小陈是什么人,她至少了解她那个小儿媳,你和聂太太的绯闻可是在两家公司传得沸沸扬扬的,现在聂家墙倒众人推,夙达也不可能吞得下徽野了,我又蹲了监狱,你就是这件事里笑得最开心的一个,至于你的女人,身为聂家的一员,曾经给你递过多少锦囊,我想邱灿华会自己琢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