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么在午时。

“我俩人是十钱神的弟子,听闻相召,故来拜访。”

李长安对开门的大娘如是说道。

兴许是黄尾那张清奇的毛脸很有几分神棍气质,大娘露出惊喜神色,大声向院内呼喊。

“妹子,陶家妹子,快些出来!十钱老爷真的显灵啦!”

房里出来个愁苦妇人,她望了眼这头,迟疑着遥遥行了一礼,神色间多有戒备与惊疑。

李长安一点也没怪罪,因为他自个儿也诧异得很。

“十钱神”本来是何泥鳅胡诌的名头,上次事件后莫名流传了出去,成为坊间谈资的一部分。钱唐多有此类聊斋故事,真假难辨,没人会去深究。本以为,过些日子就会渐渐被人遗忘。没想,真会有人病急乱投医,求到了“十钱老爷”头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急人所急,未尝不可。

“瞧我这没眼色的!两位师公,快快请进。”

不由分说将两鬼引进门来,言谈中,才晓得那位年轻妇人才是正主,大娘算是介绍人,因此表现出十分的责任感。

“我这妹子命苦,前些年,男人死在海上没留下几枚铜子。孤儿寡母的过得甚是艰难,今儿又遇上这等邪事。唉,城里的和尚道士要钱凶得很,我们这些苦哈哈也请不来人家。我们听说十钱老爷心善,不介意香客穷苦,不知这价钱……”

“不急。”李长安打住絮叨,“先看看孩子的情况。”

…………

阿枳仍安静地躺在床上。

母亲怕她魂魄回家时找不到自己的肉身,把她脸上黑灰细细清洗干净,露出秀气的弯弯眉目,看来睡容恬静。

但李长安稍作检查便发现,她和慈幼院里的法严一样,魂魄已失,一具空壳而已。

道士让陶娘子把事情始末细细道来。

兴许是对莫名其妙出头的两人抱有疑虑,也兴许是努力维持着内心坚强的外壳,她说得很慢,好在旁边有大娘热心补充。

李长安大抵了解了来龙去脉,并找出了关窍。

“钱在哪儿?”

钱在水缸里,已化得没影儿了。

道士只是皱眉。

黄尾却“哎呀”一声,急得跺起了脚。

“糊涂,糊涂啊!你这么能把钱都白白投进水里!”

陶娘子惶恐抬头,不明所以。

黄尾手舞足蹈快声解释:“死人行事也是要讲规矩的。你收了他的钱,便是承了他的事,应了他的邀。鬼钱既是报酬,也是信物。你当时若不愿,应该添些香烛和着鬼钱一起,供奉于门外,自可了事。即便不成,我们也可凭钱寻着事主,再做交涉。可你却把钱都丢进水里化去,岂不是彻底钱货两讫,再无转圜?!”

陶娘子闻言,脸上霎时丢了血色,她背依着墙无力滑落,双手捂住脸无声抽泣。

“师公说的什么话?”大娘打抱不平,“咱们寻常人家哪里懂得这些道道?”

李长安安慰道:

“嫂嫂无需自责。我这同伴一时心急,说岔了话。这邪物祟人,就好比强盗提刀登门,哪是讲道理就能管用的?”

陶娘子倒是不哭了,却突然跪下,冲着他俩胡乱磕头。

“求你救救我女儿!求你救救我女儿!我就是当牛做马我也会报答的!”

李长安吃了一惊,好说歹说劝下来,让大娘陪着,他与黄尾去院子商量。

…………

“我这破嘴!又说错话啦。”

黄尾颇为懊悔,李长安亦有同感。

“我也一样,说了歹话!”

他的安慰看似解脱了陶娘子的过错,可却也戳破了其内心深处最后的侥幸——孩子的魂灵只是被前世的亲人唤去团聚,中元一过,便能回家,一切都相安无事。

但李长安的话却间接指出,此事不是什么前世亲人招魂,根本是厉鬼或术士以邪法害人。

即是害人,又怎么可能相安无事?

黄尾扫了一眼门内,陶娘子犹自沉浸在悲苦之中。

他小声问:

“此事能办么?”

“难。”

李长安也轻声作答。

“钱唐地界阴阳混淆,鬼不似鬼,人不似人,一般的招魂之术难以奏效。我只得用笨法子,设法去追寻孩子被摄去的魂魄,只是……”

抬起手,一只蝴蝶翩翩落在指尖,被他捏住翅膀,轻轻一抖,变回一纸黄符,收入褡裢。

这是他之前放出用于追灵的符咒,可惜无头苍蝇似的在院里转了几圈,终于无功而返。

黄尾“咦”了一声。

“道长只是为找魂作难么?”

李长安只以为他不懂,解释道:“钱唐人鬼杂居,追魂之术易受干扰。”

“法术找魂儿或许不易,但道长忘了。”

黄尾放低声音。

“咱们是鬼呀。”

…………

华翁很不待见黄尾,但有意思的是,每当黄尾腆着脸皮上门,他却从未拒之门外。

更兼富贵坊是褐衣帮的地盘,他是本坊鬼头,自觉有监察邪祟的责任,所以当黄尾上门求助,他当即应下。

只是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