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记一使眼色,高乡长就挺身而出喝道:“老程头,你老胡咧咧啥呢,县上领导都在这,你还想造反不成?”

老程头不搭理他,面向众乡亲喊道:“娃们,还记得这坡下埋的是谁么!”

下面一阵骚动,对于六十余年前发生的那桩惨案,野猪峪每个村民都记忆犹新,因为这山坡下面埋葬的就是他们的祖辈,整整三百二十八口人,从八十岁的老人到吃奶的孩子,全被日本鬼子用机枪突突了,没死的也用刺刀捅穿,等幸免于难的村民从别处赶来的时候,整个打谷场成了修罗地狱,血把土地都浸透了。而野猪峪经历过那次大屠杀之后,至今都没有恢复元气,从一个人丁兴旺的民国时期行政村凋零成现在的自然村。

“记得,埋的是咱村的老辈人!”下面有人高声应道。

“对,咱野猪峪的老辈人就埋在下面,他们是怎么死的?”老程头继续中气十足的喊道。

“是被狗日的日本鬼子杀的!”

此时张书记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唐副县长也显露出焦躁的神色,省外事办的同志们也不知所措,高乡长讪讪的想说点啥,但是看到老程头手中的钢叉,话又咽了回去。

老程头猛然一指桥本隆义,手指头都快戳到他鼻子上了,大声喝道:“当年下令杀咱野猪峪三百二十八口人的畜生,就在这里!狗日的还想修什么纪念碑,做梦!”

下面群情激奋,有人开始高声叫骂,有人开始哭号,但毕竟乡长和县领导都在,没有人冲上来打人,好歹让上面的人松了一口气。

桥本隆义冷眼看着老程头,面不改色镇定自若,旁边的小野耕作却紧张万分,额头上汗都下来了。

唐副县长上前劝道:“老人家,抗日战争早就结束了,日本也投降了,我们中日两国人民都是战争的受害者,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桥本先生来咱们县是投资的,作为咱们南泰县的一份子,您要拿出招待国际友人的风度才行啊。”

张书记等人暗挑大拇指,称赞唐副县长口才真好,几个察言观色的小干部还稀稀拉拉拍了几下巴掌,无奈没人响应,于是尴尬的将手放下了。

老程头说:“小鬼子早就投降了,这我知道,要不然早就一叉捅死狗日的了!仗是不打了,这仇万万不能忘,小日本狼子野心,瞅空子就会咬咱中国一口,什么国际友人,都是瞎话,我从不信那个!”

下面一阵掌声雷动,十几个年轻汉子拍着巴掌高声叫好,正是城里来的观光客们。

场面有些失控,在场的大小领导都看张书记的脸色,张书记脸色阴沉并不说话,只是用手抚摸着铁青的下巴,县里一把手们都知道,张书记一摸下巴就是要办人了,果然,他对随同前来执行保卫任务的县公安局长说:“老邢,这事儿你给解决一下。”

老邢马招呼了两名穿制服的公安人员正要上去架人,忽然一直没说话的小野耕作挺身而出,拦住了公安人员,随即做出一个令所有人惊讶万分的举动,小野财团的社长竟然双膝跪下,给老程头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四野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小野耕作身上,就连老程头也有些吃惊,但他并没有伸手去扶这个矮个子日本人,而是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小野耕作涕泪横流,用日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翻译赶紧通传:“老先生,小野社长求您把这个水壶给他看一眼。”

老程头默默地点了点头,把军用水壶解下来递给小野耕作,小野感激的又磕了一个头,拿过水壶仔细打量,上面小野俊三个字依旧可以清晰辨认,这正是他亡父的名字啊。

小野耕作将水壶抱在胸前,眼泪夹着鼻涕,激动地说:“这是家父的遗物,请您务必把这个水壶卖给我,价钱随便你开。”

老程头听了翻译之后,冷眼看了看他,昂然道:“这是俺的战利品,不卖。”

小野耕作伸出一只手指道:“一百万日元!”

翻译怕老程头搞不清楚日元汇率,赶紧说:“小野先生出价六万人民币,老先生您可要慎重考虑哦!”

老程头依旧摇头。

“二百万日元!”小野耕作又伸出两只手指。

老程头依然不屑一顾。

“三百万日元!”小野耕作咬牙切齿,报出了让人咋舌的价格,三百万日元,折合人民币也有接近二十万了,整个野猪峪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个价来,但老程头就是咬死口不卖。

县里领导们那个急啊,恨不得立刻跳出来替老程头做决定,但是日本友人在场,他们也不好替老人做主,不过几位领导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头不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让这个水壶物归原主。

看到小野耕作眼巴巴的样子,老程头叹了一口气,说:“念你是个孝子,这水壶就送给你留个念想,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东西,你看了肯定更想买。”

说罢径直往村东头走去,小野耕作听了翻译的话,还有点不敢相信,这中国老头脾气真怪,放着三百万日元不要,居然把水壶白白送给自己了,他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养父桥本隆义,老桥本阴沉着脸不说话,眉宇间似乎拧成了一个疙瘩,他顿时明白,这大概就是养父经常说起的,中国人的骨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