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斗就在赵司令的坟前进行,野猪峪的百十名乡亲,县乡两级政府的数十名干部和工作人员,以及省外事办的同志和日本寻访团的十几号老年男女都围在旁边观看。

不光有活人围观,小野俊的骷髅和赵司令的英灵都在默默注视着这场跨越世纪,迟来七十年的决斗。

桥本隆义使用的太刀是家传宝刀,他的祖父曾经在日俄战争中使用过这把刀,他的父亲在南满铁路株式会社当警卫队长的时候也使用过这把刀,后来这把名叫橘之丸的宝刀传到隆义手中,和他一起辗转中国战场,斩下了一个又一个反日分子的头颅,赵司令就是死在这把刀下。

小野耕作神情肃穆,拿出清酒和白绸子帮养父擦拭橘之丸,清冽的酒水流过刀刃,一枚枚圆滚滚的液珠顺着锋利的刀锋滚落,桥本隆义面露神圣之色,用白绸子将刀擦了又擦,嗓子里吟诵着腔调悲哀的日本小调。那伙日本人则用崇敬的目光看着他们的长辈,静默不语。

桥本已经是年近百岁的垂暮老人,此时却奇迹一般的站了起来,并且步履稳健的走了几步,小野耕作虔诚的帮他脱下西装,解下领带,挽起袖口,将一根画着旭日的白布带子扎在额头上,老桥本单手拿着寒光闪闪的太刀,站的笔直,任山风吹拂着衣襟,神情慷慨激昂,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七十年前,自己还是意气风发的宪兵大尉,身穿黄呢昭五军服,白手套,黄马靴,蓝色刀带,威风凛凛,英气勃勃。

那边,老程头把光板羊皮袄脱掉,露出贴身的白布衫子,腰间缠着一条黑色的大带,免裆裤子黑布鞋,大刀在手刷了个刀花,红绸飞舞,虎虎生风,下面顿时一阵叫好。

一阵激扬的歌声响了起来,“大刀向鬼子们的头山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是刘子光领着大伙唱的,此时他已经完全沦为了看客,倒不是不想出手,而是觉得这场决斗属于老人,自己不应该,也没有资格插手。

随着歌声,在场每个中国人的心中似乎都有一团烈火在燃烧,县乡政府的一些小年轻也跟着唱了起来,唯有张书记和唐副县长面露不悦之色,向来是众人瞩目焦点的他们在这种场合下被忽略,偏偏又毫无办法,只能努力压制着怒火,想着如何善后。

对决开始,瘸腿的桥本隆义表现的一点也不像残疾人,甚至也不像是年近百岁的古稀老人,反而像是一个发了疯的魔鬼,他双手高举武士刀,如同他的战友在奉天、在卢沟桥、在南京、在长沙、在瓜达卡奈尔和硫磺岛那样,以大无畏的姿态猛冲向自己的对手。

老程头的威风也不减当年,大喝一声挥刀迎上,两把刀对撞在一起,流传数百年的日本名家打造的精钢武士刀和山里粗陋铁匠铺打造的鬼头刀擦出无数耀眼的火花,围观众人发出声声惊叹,这可不是电影里的场面,而是真实的冷兵器对决啊。

常年坐轮椅的桥本身子早就糠了,几轮暴风骤雨般的攻击过后,他就有些吃不劲了,扶着橘之丸气喘吁吁,衬衣口袋里有个用过的注射器,谁也不知道,老桥本的力量来自于刚才偷偷打的一针毒品。

垂死野兽的挣扎是危险而致命的,但毕竟斗不过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山里的野猪都不在话下,何况是个垂暮老人,逗的桥本气喘吁吁之后,老程头翻转刀背磕在桥本手腕上,橘之丸脱手而出,被他抄在手里,双刀并举:“桥本,投降吧!”

桥本大骂一声:“八嘎!”依然猛扑上来,老程头和他擦肩而过,用缴获的日本刀轻轻在他胸前划过,然后两人背对而立,周围一片寂静。

桥本胸前的白衬衣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刚才还宛若恶魔的他此刻变得异常平静,从战争狂魔桥本少佐变成了大家所熟悉的桥本老先生。

他从容的问道:“程桑,我知道你是神枪我的头,而是击中我的大腿?”

老程头说:“那一枪我是失掉你的卵子再打你的头的,结果错打到腿上了,像你这种杀害妇孺的懦夫,不配当爷们。”

桥本隆义恍然大悟,微微鞠躬:“阿里亚多,我的明白了。”然后胸前飚出一股血箭,整个人跪在地上,正对着赵司令的墓碑,五官开始慢慢僵硬。

桥本死了,死在老游击队员的手里,死在纠缠他一生的敌人面前。

小野耕作扑通一声跪倒,痛哭失声,其他日本人也跪了下来,在场的中国人却都沉默不语,各怀心事,老程头杀死了日本友人,这是一桩涉外的刑事案件啊,上面怪罪下来,从领导到看客们谁也脱不开干系。

……

张书记一言不发,带着县领导班子扭头便走,现场只留下高乡长和县公安局长进行善后工作,县局的警察想把老程头戴上铐子拉走,老程头也愿意伏法,但是野猪峪的乡亲们却不同意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是天经地义,如果老程头应该给桥本老鬼子抵命的话,那先前桥本欠下的几百条人命怎么办?难道说就一笔勾销了?

县公安局的同志们把嘴皮子说破也说服不了这些法盲,又不敢强行带人,他们可瞅见村民中有十几个壮棒小子目露凶光,手中拿着木棍铁锨呢,就凭自己四个人,两把小砸炮,还真没这个胆气耍横。

令人惊讶的是,小野耕作却没有把桥本的尸体带走,而是跪在老程头面面客客气气磕了一个头,说拜托您把我父亲的尸首照看好,听到翻译的时候,众人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日本人这是想干啥,把老鬼子的尸体留下不怕村里的狗把它刨了?

老程头郑重其事的点头同意:“你放心回去,俺不糟践尸首,就把他埋在赵司令坟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