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槛处的一滩血迹早已经干涸,一滴一滴的血沿着一条歪歪斜斜的路线,通向一具地上的尸体。

那是一个成年男子,趴在大理石的地板上。他的身体上遍布着斑驳的血迹,周身散布着数不清的血泊,血点。

衣服被血迹浸染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隐隐看得出是深色系的毛衣。

尸体的半张脸贴着冰凉的地板,另外半张脸苍白的接触着同样寒冷的空气,僵硬的皮肉显现出干燥而灰白的纹理,确实是死亡的色彩。

不仅仅是脸,细看下来,他的手腕,手,脖子,毛绒拖鞋边缘脚部的皮肤,但凡是露出来又没有沾染上血迹的地方,都泛着不正常的白。那绝不仅仅是临死前的失血过多就可以造成的。

他活在地面,却不常见光,一个退役军人,大学毕业生,本该有和他同龄人一样光明的未来,却像是被遗弃在阴暗角落里的蘑菇,甚至失去了生命。

尸体身后的厨房从墙壁到地下的瓷砖都锃亮光滑,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却全部整整齐齐的闲置在柜中,只像一个冰冷的厨具博物馆。

唯独放置全套刀具的架子上,少了一把最长的西瓜刀。

梁安多看了两眼,又独自走上了三楼。

这栋别墅实在是很大,有三层,甚至预备了一个电梯井,虽然没有启用,但料想应该是为了养老的客户能按需求安装电梯,以免上下楼梯的不变。

李烈钧再怎么不正常,毕竟也是个独居的单身青壮年,自然没有必要在三层的房子里加装电梯。

三层其实都是卧室,一个一个主卧一个次主卧,再加上一个在外面都能看的清楚的巨大阳台。

很明显,连李烈钧本人平日里都不会来到这里。在这个地方,甚至连楼梯上都铺满了几乎没有被侵扰过的灰尘。但杀人犯或许的确和这个地方没有关系,但梁安还是对这个地方颇感兴趣。

当一个人死亡后,尤其是非正常的死亡之后,这个人的整个生命旅程都会被人剖析,分割,切开来片成片一点点的分析和解读。

李烈钧说不上短暂也不能说漫长的一生里,有与常人几乎别无二致的学习生涯,有痛失双亲的特殊之处,还有最引人遐思的空白的那四年。

一层的房间有李烈钧生活的痕迹,但别墅的主卧在第三层,次卧也在第三层,这一层只有这么两间卧室。

如果主卧是李烈钧的双亲曾经居住的地方,那么在曾经的三口之家里,即使出于父母照顾孩子的考虑,李烈钧的住所一定是三楼剩余的次卧。

在不能和父母共渡的时光里,这个封闭自己长达四年的人经历了什么呢?答案或许就在这个房间里。

长期无人打扫而处处积灰的房间里,除了只留下木质床板的床铺,摆放着几座满满当当的书架和孤零零的书桌。

梁安无端觉得很悲哀。倒不是他多愁善感。只是想想一个人支付着一整座别墅的物业费,水电费,四年如一日的在这里头扎根,却长期连别墅的一半都无暇踏足。

这实在是浪费的令人顿足捶胸。

而他也确实是很好奇。

次卧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相比主卧,那里没有专门隔开的衣帽间和单独霸占一个小隔间的大浴缸,但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李烈钧少年时的书桌,单人床,包括几个摆满了各种图书的书架,甚至一个休憩用的小沙发,都在满室的灰尘中被封印作过去的模样。

书桌上除却灰尘,空空荡荡;而书架上却比书桌热闹的多,不仅仅是满满当当的各色书籍,在强塞进去的书的前头还琳琅满目的陈列着各种物件:

小到小男孩玩的玩具,像是十几块钱会前后滑动的汽车小模型,小巧玲珑的木制积木,眉眼绘画精致的定制俄罗斯套娃——可能由于是男孩子的玩具,睫毛画的不长,略显质朴;大到书架顶端挂着的沉重的黑色包裹,由于主人粗心敞开小半的拉链,里面盛放的除了轻轻一拍就随着布料的颤动而漫天飞舞的灰尘,还有一台俄罗斯进口的观鸟望远镜。

李烈钧或许是个怀旧的人,却显然不是讲究的人。这些物件随意的摆在书架的各个角落,乱成一片。

可偏偏他的桌面又是那么的一马平川,除了可能是因为长时间放置而失去黏性掉落的一张便利贴,其上写满了凌乱到难以看出内容的字迹。

就像是桌子的主人在某时某刻一时兴起,专门优待的奖赏了它一番,把它打理的一干二净。又突然把它永久的尘封,关在不见天日的房里成为一座封存的遗迹。

这其中的不和谐还不仅仅是这一处。

梁安抬起手,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落在书架上,尽量避免了自己的触碰破坏了原来在此处囤积的灰尘。他挪开了书架最边缘积灰的塑料漏斗,彻底露出后面情景。

大学教科书,高中辅导书,甚至包括一些高考习题册,扎堆的整齐摆放在灰尘之下,这些陈旧的书书脊上都被尘埃所掩盖,有的破旧不堪,有的看上去像是拆下了塑封以后就再也没有翻开过。

它们显然没必要也没理由一直被使用,只能证明屋子的主人真的对书架上有什么书这种事情并没有特殊的要求。

而在书架的角落,一本侧面干净如新的书正镶在里头,混杂在一众裹着灰尘、侧封字体模糊不清的书架上。

在这被尘封的房间里,突兀的好像一颗落入尘埃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