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号死者均死在郊区。在前两号案件发现以后的几个月当中,他们就被一些旅客和守林员在落叶间陆续发现,身旁也伴有以各种形式写下,藏在相对稳妥之处的留言。被发现的时候,这些尸骨都早已腐朽许久,根本不能把死亡时间确认在具体的哪一天。

而在之后卷土重来的其他案件当中,尸体几乎再也没有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平均在死亡一周以内就被死者的亲朋好友所发现。

虽然警方不敢完全相信二号案件中黎明的留言,但死亡时间终究是无法以科学的方法判明,于是才有了后来的议论纷纷——大体上一方坚持黎明并没有撒谎,只是因为汲取教训而换了地点;另一方认定这种赘余的陈述不符合黎明的个性,也不符合大部分宣告书言简意赅的特质,必然是混淆视听的障眼法。

有关黎明的一切案件,无论是否知道杀人时间的先后顺序,都被标注了前后的序号以便进行统筹的调查,顺序原则上按照报案时间来定夺,也常常因为发现是模仿犯删去部分的内容。

刘澈去过很多次专案组特别被分派的办公室,里面一面墙的书架上满满的都是确认或者疑似是黎明所为的案件,甚至有些案情复杂的能够霸占了整一层书架,一眼看过去蔚为壮观。

第一名死者名叫白慎言,说是取自谨言慎行中的中间两字,兴许是为了好听打乱了顺序。虽然事实上的他既不谨言也不慎行,但毕竟人死都死了——即使因为凶器跑到了千里之外,搞清楚这部分区域的来龙去脉还是地方警察应尽的职责。

根据后续从他妻儿口中得来的供述,地方警官当时还原出了一个大体的状况。

白慎言并不是村里土生土长的人,而是外来者。曾经他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凭借一点在外边闯荡过的见闻唬的一群从未出过村庄的乡人愣头愣脑的,再凭借一张看得过去的面孔和光鲜亮丽的衣着哄走了曾经的村花,就此定居了下来。

可日子一长,村民也见多了外来人,不再对这位“白先生”调理好的外表和举止感到新奇,也意识到了他似乎并非脚踏实地的人。但外人可以逐渐淡去这份关注,对于因为头脑一热嫁成新妇的白夫人,这却是噩梦的开端。

白夫人全名董映红,映红二字已经算是乡里顶好的芳名,比起什么晓芳晓霞之类的名字还算少见。她自年轻时就是乡里一枝花,还比同乡的姑娘多了几分学问,上过两三年高中才肄业回家帮助劳作。

不只是持有过人的美貌,她算是聪明的姑娘,可惜这份聪明只聪明了一半,远没有足以支撑成立的经验。董映红的父母早年就双双亡故,又只生下一个闺女,留下她一人独自守着家产和田地,好不寂寞。同村的小伙也关注这位孑然一身的美人,但董姑娘却把视线放的更高一些。

但高虽高了,村里这么十几里路,能看见最好的大小伙也不过是满身肌肉的壮汉。董姑娘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兄弟姐妹从旁提供意见,一切都有自己定夺。她光喜欢文雅有气质的,就像上学时见到的那些人一样——可又偏偏胆小,决不肯迈出乡里一步。

话已说了,董姑娘聪明是颇聪明,可惜并不算执著,能上高中纯粹因为初中的良师察觉到她异样的禀赋,好不容易说服了她的父母。

可董姑娘本人却一无诉求,二无志气,只凭借一点天赋有一搭没一搭的被人推着拽着考上了学府,即使这样课也是上的一知半解,最后肄业回家时甚至松了一口气。

但她心中的种子其实并非被扼死在萌芽,兴许是长了却长歪了路子,不想学有所成,只盼着以后能遇见一个学有所成的好夫婿。但源于基因的天赋却很难磨灭,她也有时怀着一点属于伤仲永式天才的骄矜,审视着乡里老实巴交的农夫农妇,觉得自己颇为与众不同。

就是在这时候,白慎言走入了她的视线。

他面貌端正整洁,长得高,穿着城里来的人通常穿着的白衬衫,在一片黄泥地里可别提有多亮眼。董姑娘第一眼看到他还不觉得怎么,听路人描述谈论便有些好奇。

正当她又想操着自己的那一点优越感走来探看的时候,却听见这位白先生在和人大谈特谈城里的种种先进都与自己有关,自己走过哪里哪里不同的市区县城,有多么多么的见多识广,说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董姑娘这便来了兴趣,凑上去听了几句,只听了几句,眼神就移不开了。

那是她时常畅想的生活,畅想的地方。只可惜她自己是不肯往外走的,村里也从没有人能和她讨论这个。董映红有时自怨自艾,也知道是自己不够大胆,但每当想起,也只是遗憾而习以为常。

她不蠢,只是也确实对什么都一知半解,并且在这种方面吃了大亏。

白慎言也很走运,恰巧说的是董姑娘课上并没有下意识记住的部分,再加上董映红上学时就擅长从随意记住的知识基础上四处联想,自己不喜欢和老师同学谈天说地,更不肯跑原路出去亲身了解事实现状,白慎言那种半真半假的叙述竟也真的博得了她的信任。

只是如一开始的叙述一样,这一场姻缘本身就是虚假的。无论如何,在大幕揭开以后,呈现给董映红的血淋淋的事实——白慎言不过是一个道貌岸然的骗子,而碍于自己一直存留的脸面,董映红也完全没有抗拒的意思。

比起遭受家暴,遭遇殴打,甚至比自己为白慎言生下的孩子还要重要的,是她自始至终都坚持的矜高的外表,贵重的面子。董映红无法接受自己真实的处境被旁人知晓,即使丈夫在外边闹着笑话,在家中横行霸道,只要她仍然能维持着自己贤妻的表象,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甚至对自己的处境毫无悲悯之心,只是恐惧周遭的一切得知这一份被人普遍认可为“不幸”的痛苦。这一切只有一个缘由,她不肯承认自己的选择是一个错误。

虽然匪夷所思,但这也是一种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