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家里并不缺钱。买书包的时候妈妈很慷慨,她情愿挨打挨骂来避免那个男人在外头招惹是非,但并不是完全没有脾气。而钱财恰恰又掌握在她的手中——不给他酒钱,这也是绝大部分时间里那个男人生气的缘由。于是他便在外头和人赌博,逼人给他还债。

只是在妹妹消失以后,家里要丢的酒瓶便有一段时间里增加的快了些。他很早就会了算数,大概也是继承了母亲的智力和父亲的骗术,因此从来就有那么一点才能。

妹妹也和他差不多,只是在他的概念中总会选择性忽略他们比对过程中自己略输一筹的次数,好让自己能获得压倒性的胜利概率。

他后来打开了自己书包的那个夹缝,也曾经在深夜里爬进那个僵硬冰凉的被褥里,面对着漏风的窗户里自己的倒影,在薄薄的一层灰上观看几个字母。

小学的他其实应该看不懂那些字母,连学都还没上过的妹妹应该也是如此。但家里堆积了很多启蒙的书籍,虽然在他们可以阅读以前保持了很久塑封里全新的状态,也成了后来他们唯一的消遣。

也许该感谢他们的妈妈——曾有一段一时兴起,在粉饰太平以外开始好为人师、亲自教孩子读书的时光,虽然仅仅是最初的几个月,后来的进展全靠兄妹互相攀比导致的“发愤图强”。

书包里藏着的秘密来自于村子里派发的安全宣传手册,只是一张劣质的黑白复印传单。传单里夹着的东西他却认得,是同桌的草稿纸,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的妹妹手上,上面练习着歪歪扭扭的SOS——后来他刻意去找老师问过,好像是求救的意思。

一般的小孩不懂,或许只以为说了救命就一定能得到帮助,如果她看了动画片,应该也能想象一下故事里的超人像闪电一样飞来的情景。可惜他们家里最高深的书在第一页撒上了浓重的酒渍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翻看过,年幼的他们也难以真切的了解这种奢侈的想象。

但他们从不是一般人,似乎能够无师自通一些更实际的方法,比如从少有得到的经验当中,汲取更有价值的养分。他也不知道妹妹最后是不是想要求救,毕竟她已经不见人影。有危险的是妈妈。反正对于他而言,从头到尾,一切的外物似乎都只适合冷眼旁观。

而对于他自己,只要他还是那个不闻不问的孩子。聪明乖巧,考一百分,写完作业就躲在自己的被子里,不理啜泣和含混的怒吼,第二天再重复以往的生活,他就还是爸爸口中的独苗苗,老白家珍贵的后代子孙。

不说得到过人的疼宠,起码也能好好活着。

但妈妈也没有做什么,即使早上看到她双眼无神的瘫软在炕边,凌乱的发丝参杂着混着血的酒瓶碎片和流不尽的眼泪。然后中午放学,他还是看见她和同村的妇女微笑着闲聊,苍白却漂亮的脸蛋沉静而姣好,长袖衣服下的层层伤口和疤痕好像只是一些一洗就掉的污渍,无关大雅。

没有任何用处。他早看清了这一点,然后一如既往的在心中嗤笑和自己争斗良久的妹妹,无声的告诉不知道身在何方的她——如果这个女人不肯承认,我们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

我比你聪明,他想象着自己如何向比自己愚蠢的妹妹宣告。

爸爸是个骗子,妈妈也是。毕竟她那么聪明,那么漂亮,那么惹人羡慕,总是没有错的。

于是他回去就把窗上那几个字母用手背擦掉,躲回了自己的被子里。手上的灰擦在了妹妹的被褥上——反正她不会再回来了,他知道。

然后,他遇见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