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傅明月并没有闺名,她这名字还是顾则淮给她娶的,至于她的魂魄依附于傅明月小姑娘身上之后,顾则淮每次看到她喊的都是——傅七姑娘。

明月这两个字,只留给他的妻子。

傅明月倏地站起来,瞬尔才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了些,强撑着笑道:“镇南侯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懂了?我如何成了您明媒正娶的妻子了?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您的发妻在五年前就去世了。”

“至于明月,对我的闺名是叫明月,这一点您是早就知道的,莫不是您吃了酒,认错人了?”

“我会认错别人,可你,便是化成灰,我都不会认错的!”顾则淮上前一步,紧紧抓着她的手,抓的紧紧的,好像一松手,她就要再次不见了似的,“怪不得我第一次在竹林见到你就觉得有种似曾相识到的感觉!要不然汪泉说了要杀你,我也就不会保下你了。”

傅明月越听越觉得心凉,想要将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出来,使了使劲,却发现根本不可能,“镇南侯,请您自重!”

“你还是老样子,脾气倔的像驴似的,不到黄河心不死是不是?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你不是我的妻子,十九,你传我的话,派人杀了瑶如姑娘!”顾则淮嘴角噙着一抹笑,他盼这一日盼了五年,如今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似的。

船舱外的十九应了一声。

“不!不可以!”傅明月明明知道他这是在试探自己,可她却不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如今的顾则淮心狠手辣,当年连她都杀,如今会将妹妹放在眼里?

顾则淮捏着她的手,似笑非笑,“你说你不是我的妻子,为何会关心傅瑶如的死活?你可别与我说是见不得我滥杀无辜!”

“我……”傅明月词穷。

顾则淮道:“事到如今你也别否认了,你写给傅瑶如的那封信到了我手上,你我成亲几年,你的字迹我还是认得的,我书房里还有你做的诗,要不要我将这两样东西都拿来给你看看?这样,我看你还要说什么!”

傅明月没有说话,事到如今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连她自己都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很苍白。

是啊,当时她一心记挂着妹妹的安危,怎么连这么要紧的事情都忘了?

可见别说是傅二太太,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不能慌,不能乱,一慌一乱就全完了。

顾则淮坐了下来,也扶着她的肩,几乎是半强迫的让她也坐了下来,两人紧紧挨着,似乎这样顾则淮才能觉得心里踏实些,“你回来,你终于回来了,虚云他没有骗我!他没有骗我!”

这五年来,他已经无悲无喜的,如今脸上的笑容让他多了几分烟火气,“你活过来了,为何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有多想你!”

就连夜里做梦梦到的都是她,每次梦醒之后便是一夜无眠。

傅明月冷冷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侯爷对我说这些难道就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噢,我倒是忘了,如今的您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南侯了,早已不是镇南侯府庶出的顾三爷,哪里还有什么良心?当初你为了权势杀了我,还问我为何不去找你?怎么,我是嫌自己的命不够长吗?”

顾则淮愣了一愣,“你如何会认为是我杀的你?你是我的妻子,夫妻几来,我对你如何你不是不知道,我怎么舍得杀了你?”

傅明月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想着外头的传言,顾则淮也知道有些话是一时半会也说不清的,“有些话我以后会对你解释的,这地方哪里是你呆的?你叫人收拾收拾东西,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他已经许久没在人跟前有这般耐心的时候了。

想了想,他又道:“不必收拾了,直接跟我回去吧!”

傅明月没动。

顾则淮笑道:“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吧!”

“回去?回哪去?侯爷别忘了,如今我是傅家七姑娘,若我真的要回去,我也该回的是傅家,可如今的我托侯爷的福,哪里还有家可回?”傅明月连看都不想看这个人了。

他害死了自己,如今什么话落在他嘴里便成了轻描淡写,好像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孩童一般,他随便说上两句话,给点甜头,自己就什么都忘了?

不过她也不傻,有些东西不用白不用。

顾则淮笑了笑,明白她的意思了,“你放心,既然傅德文对你有恩,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他很快就会还他一个清白的……”

一旁的松迎几乎是傻眼了,这两人到底在说什么。

傅明月却明白,可心中更是笃定,她好不容易活过来,不能再次回去了,所以只道:“……你也知道,我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我,怎么能随随便便跟着你回去镇南侯府?情况早已不比当初,有些事情还得再做打算!”

傅明月这是在借口拖延,能拖一日是一日。

顾则淮却是将这话听到心里去了,当初他是镇南侯府庶出子,便是那个时候的顾老夫人明面上仁慈,可一个庶出子的亲事能有多风光?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因为丫鬟的不小心,连合袌酒都没来得及喝,没能图的一个好意头!

他只道:“好,你的意思我明白,如今你是傅家的七姑娘,我会风风光光将你娶进门的!”

说着,他环顾了周遭一圈,皱眉道:“这地方实在是太破了些,你就算是要逃走,也该寻一艘好一点的船?还有你身边,怎么就一个丫鬟?当初就是你在镇南侯府的时候也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傅家老太太到底是怎么对你的?”

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傅明月心中嘀咕了一句,却是老老实实没有说话。

顾则淮只说要将她带走,可她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如今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哪里能和一个外男纠缠不清?

后来这十九也进来说侯府那边有人过来了,说是皇上有要事儿传召顾则淮进宫,顾则淮原本是不打算去的,可就连傅明月道道:“您还是去吧,皇上急匆匆找您过去,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虽说如今您功劳大,可犯不着为了这么点小事儿让皇上心里不痛快!”

顾则淮只以为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就算是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她,可想着来日方长,只道:“那我去去就来看你,十九,你就留在这里,好好护着夫人的安全!”

夫人?

十九跟在顾则淮身边也有几年了,虽觉得惊愕,可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应了一声。

不过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眼前这个人和夫人不大相似,他来侯爷身边伺候的时候,夫人已经去世一年了,那个时候阖府上下谁都不敢提起“三夫人”,不过他在人喝多了酒的时候曾听人提起过,说三夫人生的浓眉大眼,生的娇娇小小,像是一朵牡丹花似的……

眼前这人,五官虽生的极好,可眉眼间皆是淡淡的神色,好像就是生死二字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桩小事,半点没有牡丹花的影子,倒像是一朵茉莉花似的,不以容取胜,以姿态引人注意,小小的一朵花,却是沁人心脾。

顾则淮虽走了,可傅明月却是被他看的不太自在,“你在看什么?”

十九摇摇头,转身走了,坐在甲板上,一动不动。

松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了,一脸懵懂,最后还是问出口了。

傅明月苦笑一声,“有些话,一时半会我和你们也是说不清楚的……算了算了,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话也是对她自己说的,如今顾则淮这唱的是哪一出,她看不懂猜不透,不过……自己再次落到顾则淮手上,怕也是时日无多了。

松迎琢磨了会,才道:“莫不是镇南侯被魔怔了?还是镇南侯觉得您长得像他故去的夫人,方才奴婢听镇南侯说什么‘夫人’,咦,不对啊,之前奴婢听说镇南侯可是害死了他前头那位夫人……”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头的十九闷哼一声,吓得就不敢再说话了。

傅明月不知喜悲,后来一想,自己本就是该死的,反正横竖都是一死,用自己的命救了傅德文一命也是好的——方才她听顾则淮的意思,好像是要替傅德文洗清冤屈了。

念念不舍下了客船,顾则淮上了自己带来的那条船,等到了御书房的他也是难掩心中雀跃,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是连皇上都看出来了,“镇南侯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朕瞧着你脸色像是不错啊!”

如今不少大臣都在,顾则淮只道:“多谢皇上关心……臣来迟了,让皇上和诸位大臣久等了,不知道皇上今日有何要事?”

“还不是户部那起子事!”皇上提起这件事就觉得烦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原本以为户部米粮一案已经是尘埃落定,没想到又掀起了风浪,“这些日子的风言风语朕都听说了,说是那户部郎中傅德文根本就不是畏罪自杀,而是被人谋杀,还有人亲眼所见……这事儿倒是有意思了,齐阁老是户部尚书,又是次辅,朕原本是打算将这件事交给齐阁老的。”

“只是,齐阁老年纪也大了,不易劳心伤神,朕看不如将这件事交给拟你好了,你觉得如何?”

皇上又道:“朕对这件事十分看重,唯有交给你,朕才能放心。”

前些日子,那天津卫上下被管的一团糟,皇上丝毫没法子,这才将天津卫还给了顾则淮,可心里对顾则淮又生了几分怨怼,觉得顾则淮是有心挑衅皇权。

如今碰上了难事儿,他才会想起顾则淮,若是顾则淮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自然会怪罪。

首辅大人等人都垂着头,免得这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若镇南侯有这般好说话,那就好了!

谁知道顾则淮却是出奇的好说话,“多谢皇上相信臣,就是皇上不说,这件事臣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若是换成了之前,他是没心思去管这些小事儿的,可如今,傅德文对她有恩,他得早些还傅德文一个清白,自己也好早日将她风风光光迎娶进门!

顾则淮笑了笑,“臣觉得这件事蹊跷的很,当日皇上给傅德文定罪的时候就说过,这傅德文在金陵只是一区区六品官员,可傅德文膝下独女起居奢华,定是贪污惯了的。”

“可臣却是听说,这傅德文亡妻乃是出身于江南赫赫有名的桂家,桂家在江南一带生意做得很大,当年生意做的最大的时候,那繁华街道上十间铺子有一大半都是桂家的。”

“就算是这些年落败了些,可桂家在江南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傅德文女儿拿缂丝做衣裳,有什么奇怪的?要傅德文一家子真的节衣缩食,臣才觉得有鬼了!”

他扫了在场的人一眼,又道:“更何况,皇上难道觉得区区傅德文,当真有这样的本事吗?就算是傅德文真的搀和其中,只怕也是个替罪羊!且不说他是前几个月才来京城,臣,实在是想不通他何必为了区区三万两银子而卖命的!”

皇上点点头,“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齐阁老听了这话气的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人是他,鬼也是他,这顾则淮不是一直都不管文官之间的事儿吗?

他是有傲骨的,可之前已经委身与顾则淮赔笑脸了,两人的关系也隐隐有和缓的地步,如今这是怎么了……

正暗骂顾则淮是个小人的时候,齐阁老却听见皇上在问自己了,“这件事,齐阁老如何看?”

“臣,觉得镇南侯言之有理!”齐阁老只能如此道。

皇上点点头,“那这件事朕就交给镇南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