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冬天果然出奇的冷。贾府自得了恩旨更忙得昼夜不休。只李纨暗暗想着这般奇寒的天气各大家却要备着各家娘娘省亲,不说这天寒地冻行动易出差池,只说到时光候驾怕就能冻坏他几个,也不知这圣上到底是赐恩来了还是寻仇来了。不得不说,大奶奶这回竟是学会揣摩着圣意的边儿了!

妫柳自得了李纨的允诺和好处,对黛玉越发尽心起来。再来她元神也是草木所化,同黛玉分属同源,两人原就易生亲近。如今见天冷,她自己是不惧寒暑,知道黛玉还远没到这样道行,便跟着操心起黛玉的日常起居来。

辛嬷嬷看着也觉欣慰,只是这丫头嘴里总是说些:“也不得个大鼎,若不然炼套火焰甲多好,也不成,这里也没焰翎兽,哪里得那火皮来!若是有火焰珠,没那皮子倒也成的……唉,该再出去两回寻一寻东西……不对,有东西也没用,又没个鼎……”

辛嬷嬷茫然,墨鸽儿听了一句半句的便同她拌嘴:“傻丫头,顶什么顶,你爱拿大顶你自个儿去,别瞎撺掇姑娘!”

妫柳斜她一眼:“小丫头什么都不懂,连个鼎都不知道还偏爱瞎说。”

墨鸽儿替黛玉取了暖玉出来,“净说些没用的!姑娘有这个,看着没?暖玉!戴上就自然暖和多了!”

可惜那几双炎毧袜紫鹃只当黛玉长大了用不了了,便不知收到哪个箱子里去,若不然,让妫柳看着了她更该到处寻鼎去了!

妫柳看了那暖玉一眼,忙一伸手夺了过来,拿手里细细抚了一遍,对黛玉道:“姑娘果然很有些家底啊。”

黛玉一乐:“我算是知道了,你这丫头旁人的东西都不识得,只认得大嫂子那里来的东西。这个便是大嫂子与我的。不止我,府里姐妹人人都有的。”

妫柳紧紧抿了嘴,想了想才道:“大奶奶寻常却看不出来是个如此败家的。”

黛玉笑出声来。妫柳给黛玉戴上那暖玉,低了声对她道:“姑娘你试试将你修习功夫时周身似有似无的那股子气息往这玉里头引一引看。”

黛玉抬头看她一眼,默不作声运起青冥诀,以念相引,恍惚听到一声花开的声响,霎时如置暖春,绝非寻常炭火之热能比。

宁心静气收了青冥,才又抬头看着妫柳,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听那丫头道:“如何?姑娘,这可不是寻常的暖玉,这叫‘融阳春’,最是温养神魂的。可不是那些寻常不冰手的石子儿能比的。只是有一个,这东西出来的融阳如春实则是神魂之感,于肉身却无用的。姑娘用着自然是好,富贵锦绣地里本无受冻受寒之忧。若是给了个全无炼体之功的平常人家,恐怕就要闹笑话了,他自己是不会觉着冷,手脚却怕是要被生生冻到生疮。”

她这里说着,黛玉那里正琢磨,就看雪雁取了一盒子过来打开道:“妫柳姐姐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也是好东西?”

恰是那套广寒玉,妫柳接过看了,啧啧道:“姑娘,这可更了不得了。哪家练冰寒路子的,只怕三代家当同你换这个都肯。退可守,进可攻,上头的细阵也不是寻常手笔,便是在那浮尘集市里,这样的东西也没两家能有的。”

正说着,却见她神色一呆,几乎把刚被她自己夸到天上去的那套广寒玉饰给扔地上,周围一众都没一个看清她动作,便见她手里已握了块青纹似带点点星纹的岫玉,“这!……咦?……这莫不是?……”

但见她凝神运功,忽又垂头丧气更迷惑不解地喃喃:“没有反应啊?这不会是灵玉吧?不会真是灵玉吧?不会,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会是……可这鸢尾芒星纹可也太像了啊……”

雪雁一早接过那套广寒玉饰先收好了,见她犹自喃喃,便道:“妫柳姐姐,这是我们姑娘原先放在枕头底下镇觉使的,什么是不是的?还有啊,你说的那个集市在哪里?离正阳门可近?我正要让人买些东西去呢。”

墨鸽儿在一旁道:“雪雁,你理她呢!她就这样,见天儿神神叨叨的,惯说些胡话哄姑娘高兴。你要把她说的话都当了真啊,保管到时候连北都找不着了!”

他几个斗嘴,黛玉却想起当日“摄灵”的事来,想着妫柳叨叨的这个像又不是的缘故,或者就是因为当日的神异。只是这话却不好说,黛玉那面皮子薄的,怎么开口说“我把那玉石放肚脐上了,一练功,觉着‘嗖’地一下把那石头吸进肚子去了!”这样的话来?只好垂了头默不作声,饶是这样,脸还透上粉来了。

妫柳琢磨了半日,到底那玉壳任她如何试探总是分毫反应没有,也只好作罢。想着到底是自个见识浅薄,不得知这个究竟。又一想,若真是块灵玉,恐怕一早被人抢去养仙草神木去了,哪里会这么白白放着。

黛玉却心下过意不去,便道:“嗯,那个,柳儿姐姐,这块儿青玉你若喜欢就拿去吧。如今我也很不用那个助眠了。”

妫柳惊喜道:“当真?”

黛玉赶紧点头:“你又不肯要月钱银子,就拿这个充了也好。”

妫柳大喜,忙将那灵玉壳收到了贴身的储物囊里,跟着大拜黛玉道:“谢过姑娘!”

把黛玉吓一跳,赶紧扶她起来。

一旁墨鸽儿撇嘴,心说这鬼头柳果然是个没见识的,那么块杂色玉就高兴成这样!不过她倒也知道自己整日里不干正事,不好意思拿月钱了,也算有两分自知之明。想到这里,觉着妫柳也不算太无可救药。

李纨素心度日,奈何人世如此,你既伸过手,便难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好在还有五湖四海几个商行,只漫撒银钱便可了结实乃大善。

许嬷嬷几个自初雪后,又接连往庄里拉东西。好在这两年年景转好,李纨那租子又定的极低,各家饱腹无忧。只虑着寒冬难过,恰有这年后山开荒时伐下的小树大材,按着好坏分了堆,截断入窑,连着烧了几个月的炭。再有西山众煤窑,如今尽在内廷手里,倒没了早些年这个进水那个待查的龃龉,城内外共计二十几处大小场子做这石炭交易。许嬷嬷也没再过四海商行的手,直让庄子上管事带了人去采买,煤块煤渣各买了几万斤备着。

闫钧彭巧则带着人遍修庄上屋宅,这日转到后头的加砌院那块,这里大大小小几处原都是行商来时的落脚院落,西边头一个就是孙家。原先是顶冷僻不过的所在,自从庄上陆续整户整户地进人,许嬷嬷便做主都给安排在了此处。老渔头,余先生,连着苏大夫几家都成了邻舍。

孙家如今日子过得红火,从他家院子出来,又往前走,便见苏大夫捧着个紫砂壶从自家后门里出来,见着闫钧几个笑道:“各位辛苦,辛苦!”

闫钧笑笑:“老先生今日怎不在前院晒日阳,倒跑后头来了。”

彭巧道:“整好这院子还没瞧呢,钧儿你去看看,我往前头余先生家去。”

闫钧答应着带了三五个人往苏大夫家去了。一路上苏大夫不时觑眼打量他,闫钧笑道:“老先生,莫非我身子有什么不妥?”

苏大夫笑了笑,想了想便把闫钧往前院一角他寻常晒太阳的地方拉去,又看了看四周,问道:“庄头儿,你同我说句准话,你媳妇是不是没了?”

闫钧一愣,他休妻的事儿并无旁人知晓,只同许嬷嬷说过,旁人只道她追她老娘去了,如今这“没了”之说却让人疑惑,便迟疑道:“老先生叫我名字便罢,只是先生何出此言?”

苏大夫道:“你可有字?”

闫钧道:“有,万廷。”

苏大夫笑道:“那我便唤你万廷吧。不瞒你,我自学医,又学易,略通相术。你原先面相,有福少禄却被妻害,该是个因妻历劫之象。要待运转,却得知天命之后了。今日观你面相却同原先大不相同,细察乃是妻祸早除之变,才有此问。”

闫钧心知这大夫有两分本事,不是平常人,也不再瞒他,遂道:“不瞒先生,小子之妇前日已被休弃了,只未同外人说起。”

苏大夫眼珠一转,道:“可是因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作坊失物之事?”

闫钧面色一红:“什么也瞒不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