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管那园子里的诸般事宜,这日却该是黛玉生辰,宝玉一早备了各样新巧玩物跑去欲博黛玉开心,却不料竟扑了个空。再让人把东西收好,往上房去,却道黛玉家去了,心下丧气。原来前日黛玉同贾母说起,儿生日却是母难日,想趁着生辰回家祭拜母亲。贾母只能应了,黛玉便让人收拾好东西,次日一早给贾母磕过头就往家去了。

少时宝钗几个都来了,见黛玉不在,叹道:“我们还正商议要怎么替林妹妹祝寿呢,她倒好,声儿也不吱地跑家去了。”正说着,一个媳妇子进来报:“林姑娘家遣了人来请几位姑娘去玩一日呢。”贾母听了笑道:“这丫头惯是个促狭的。既是如此,你们便去吧。”凤姐却是走不脱,只安排了车驾随行的。这里李纨带着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几个各自上车,这回贾兰恰好在家,也跟了去。

宝玉急了:“妹妹怎么会不请我去?上几回说法还罢了,这回兰儿都去得,我却去不得?”众人忍俊不禁:“你还同兰儿比?”贾兰想了想道:“要不,我留在家里陪着宝二叔?”一句话连贾母都乐了。到底拗不过,贾母做主,让宝玉跟着去了。只同他说好,林家自有待客之道,到了那里却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宝玉自是应承,贾兰道:“宝二叔若是不听话,恐怕往后林姑姑怕就不爱理你了。我若不听话,我娘就不理我。”却是踩中死穴。

果然,到了林府,宝玉落得个别室款待。贾兰可怜他一人孤单,往里头给黛玉行了礼就出来陪着。宝玉虽心里不乐,想着贾兰所言,到底按捺住了。想着到底来林妹妹家了,也勉强可算一喜。

晚间归府,贾母见一片安泰,方放下心来。

待得黛玉归来,宝玉到底还是拣了个时候私下问她:“林妹妹,我们在家里打小一起长起来的,如今也还是这样。怎么到了你家去,你就不见我了呢?”黛玉眨眨眼,笑道:“宝玉,你没听过‘客随主便’么?在这里,你是主,我是客,自然依着这里的规矩来。到了我家,我是主,你是客,自然你该依着我家的规矩来。这又有什么难为处?”说的宝玉愣神,她便嘻嘻一笑顾自去了。

转眼到了二十二,这是贾政寻人挑的日子,这日众人都搬进园子去。各处又增添人手。

黛玉前次回家时特同容掌事几个商议过,搬进园子都要添人,自己这边一众丫头,不如趁这回带几个去也好。容掌事却拦了她,只道:“那既是省亲行宫,想必建得气派,是个人间仙境样的所在。里头又都是些年轻主子们,便有府上大奶奶,也是个菩萨样的人。地方又好,活儿又轻省,又没厉害人物管着。那里头的差事说不得就是个香饽饽。恐怕府里头就该挣破头了,咱们又带人进去,倒不招好话,也没意思。”黛玉听了句句有理,也罢了。

哪知之后墨鸽儿却偷偷去寻容掌事了,不为别的,却是想要了妫柳跟去。容掌事奇道:“你两个不是惯来不对付的?你又想把她带去了,姑娘一日日不干别的,只给你们劝架罢。”

墨鸽儿哼一声:“我什么样人儿,能同她那样没见识的小丫头计较?嬷嬷听我说,前次生日,姑娘不是没请宝二爷,宝二爷还死皮赖脸来了?在那府里也是这样。没白天没黑夜的,抽冷子就忽得来了。为了这,我同辛嬷嬷都想了多少法子。这还是好的。往后到了那园子里,更没人管了,还不知道这宝二爷要怎么样呢。可偏偏他又不是坏心肠子的东西,他要真是个腌臜货,咱们也不怕撕破了脸来。只这么个全府上下宠出来的呆性子,倒叫我们没法子。我想着,这呆子还得呆子治,鬼头柳若去了,说不定就能管事。再不济,她身上有功夫,那空落落大园子里住着,有她在我们也安心几分。”

容掌事一听有理,却又怕妫柳那不着调的性子在那府里惹出乱子来丢丑。墨鸽儿听了笑道:“这才是您老人家多心了。那府里,什么样的怪人没有?老太太屋里还特养了个傻大姐呢,也不要她做活,寻常无事还招她说话逗趣,只说她本真天然。”容掌事听了倒另有所感:“说起来那老太君也真不容易。周围千灵百巧、智计百出怕是不缺的,果然就想要个‘本真天然’才真是难。”感慨一阵,才对墨鸽儿道:“那小柳儿在家里也是胡混,倒不惹事。你既想要她去,我也不拦着,只同姑娘说去吧。”

到了二十二这日,各处繁忙,园门大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早先已搬抬了部分进去,如今只剩些些日常贴身东西,半日也尽够了。凤姐又打发人各处点灯燃香,贴彩挂钱,以安土地。

黛玉先不急着往潇湘馆里去,倒带了墨鸽儿往稻香村里来。李纨那里东西多,一帮婆子足搬抬了三日方止,这日也不过走个过场,这会子正都在前院坐着说话。见黛玉来了,笑道:“哟,咱们这还没来得及暖灶呢,这贺客都上门了。”黛玉亦笑:“嫂子少刮赖人,你要暖灶,那我可还上梁呢。总也不能亏了去。”两人说笑着坐下,素云端上茶来。黛玉一见不由乐开了:“嫂子,你也忒实诚些儿。这住了稻香村,连茶杯都换成古陶的来,倒还肯放两朵茶叶,总算不易。”李纨亦笑,伸手一指前头稻草掩的矮泥墙:“从这里端出来个官窑梅子青来,也不像个样儿!”

坐了片刻,黛玉方低了声道:“嫂子,我想把妫柳带来,你看可成?”李纨笑道:“都说了是你的人了,何须再来问我?”又一想,大约知道黛玉意思了,便笑:“你也真是心细。除了你,并没人知道她来历。连她自己都糊涂着呢。横竖我去你家回数也多,便是她同我熟络些,也是常理。只那丫头脾性特别,日日在你身边呆着,你可受得了她?”黛玉道:“在扬州和苏州时还不是整日在我跟前晃悠?我却觉得亲近得很,且是个有趣的。”李纨点点头:“那便成了。你不如早些同老太太说去,前两日还听老太太说想再给你补个得用的人呢。”正说着,外头惜春也带了入画几个来了,两人才歇了话。

晚间在贾母处用过晚饭,黛玉便把这话说了,她道:“原是个有些愣头的,听我说了这园子诸般好处,巴巴求了我两日。我想着横竖那里头地方也大些,让她来同我作伴也好。老祖宗,可依了我吧。”贾母笑道:“刚还说那里头空旷,你同宝玉素来心弱,怕人少了唬出个好歹来。正让你凤姐姐给你寻人呢,只没有妥当的。你这里整好有乐意跟进去的,怎么不好?”黛玉忙起了身谢过贾母,又谢凤姐。凤姐刚挑得了几个还算伶俐的,这见黛玉同贾母议定了,自是乐得作人情,只说让黛玉自己做主便是。

万般得定,李纨站在院门外篱笆墙里往坡下看,此时尚冷,满目不见寸绿。早先买来应景的鸭鹅之属也一早都清了个干净,只院外大树枝头还挑着个酒旗,这会子看着却有些不伦不类。只是,管他好歹,只离了那些个耳目,如今自己也算“出自幽谷,迁于乔木”了,该当一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