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正心焦,去里头传话的小厮出来了,道是姑娘请老爷说话。林如海一听,知道黛玉是被这事儿给吓着了,心里不免怨叹。若是当日索性留在了海外,使人来接了黛玉去,也不必遭这无妄之灾。如今想要推拒此事,却得大费周章了。

想着墨延松也没那么快能到,又怕黛玉担心太过,自家闺女自小心思伶俐,自然想得也比寻常人多些,耽搁久了只怕她更多心。便吩咐管家一声,自己往后院去了。

黛玉见林如海来了,忙上前行礼,父女二人相互打量一番。黛玉见林如海眉间有郁色,想着自己要开口说的话,不由面上微红,心里便有些怨起人来。林如海见黛玉倒不是愁眉不展的样子,心下稍安,正想着该如何劝解。

黛玉咬了咬牙,开口道:“爹爹,那……那南诏国……主……”

林如海面上一僵,叹道:“都是爹爹不好,直想着朝廷的事了,千算万算没算到还有这一手。唉!玉儿休怕,爹爹自会想法子让圣上收回成命。”

黛玉一听,就知道自己找老爹过来找对了,皇帝如今虽然器重自家老爹,但到底天威难犯。寻常人都讲究一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要让一国之君收回成命谈何容易?尤其里头还牵扯着另一个国君。

一时也顾不得羞意,对林如海道:“不是,爹爹,那人……那人是妫柳的师兄……实在是妫柳离了我,放心不下……只是身份有碍,却弄成了这副样子……”

林如海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啊?!……”

见黛玉满面羞色,忙把自己嘴合上了,斟词酌句地问道:“那……玉儿认得那南诏国主?”

黛玉一愣,先点头,又摇头,最后来一句:“这个,我,我也说不好。”

林如海想起妫柳的百般手段,心里一时乱做一团。若是那寻瑎是妫柳师兄,从前妫柳在南边相助自己时,是否就要寻瑎的意思在?他们师兄妹这一局棋布了如此长的时间,究竟意欲何为?且这寻瑎若有妫柳那般手段,一旦真对神州起了什么心思,岂不是心腹大患?!

黛玉眼见着林如海面色变幻不定,心里有苦说不出。她与妫柳□□青冥,神魂有记,寻瑎忽然出现在眼前时,她便认出了眼前这个即是“柳儿姐姐”。陌路与知交一者从目,一者自心,齐涌了过来,一时五味杂陈。

寻瑎融魂之时因一直得了青冥相助,使得妫柳之神成了主魂,如今他融了几重记忆,却没了“自己”,正是天地无所依凭之时,只与黛玉神魂之亲近,才可为眼前“生”之一记。若是依着从前妫柳的性子,自然是醒来就该寻了黛玉才好。偏偏如今他“复杂”了,一时患得患失,思前想后,只怕一个不好,黛玉厌弃了自己,便先做了无数的功夫。

好容易见着了黛玉,见黛玉那样神色,寻瑎立时慌了,苦着脸喊一声:“姑、姑娘……”

黛玉对着寻瑎,一时不知该喜该悲,这究竟算是她的柳儿姐姐回来了,还是彻底没了?正彷徨间,就见一身国君装扮的陌生男子,皱起了脸唤自己姑娘……看着竟与从前妫柳有两分神似!

黛玉张了张嘴,噗嗤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睛又流下泪来。

寻瑎慌了神,把自己这许多日深思熟虑的主意说了出来:“姑娘,我、我去寻了那位仙师,让他还把我变成从前的样子吧。”

黛玉便想起了李纨告诉自己的话,想了想,都告诉了寻瑎,又道:“你恐怕也知道的吧?”

寻瑎点头,黛玉又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能说与我听?”

寻瑎沉吟片刻,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便从南诏国巫族与鬼柳的恩怨开始说起,再说到白巫推算出林如海乃异数而起心交好,再到几探林府后元神锁灵成了妫柳的鬼柳有所察觉,错用了灵玉破阵借壳,最后因缘巧合下融了魂。

融魂后才发觉那寻瑎也非寻常人,神魂里另有一重记忆,只他怕说多了反累得黛玉多思多虑,便一语带过未曾详述。

黛玉听了怔愣许久,忽然问道:“那妫柳从前所说之事,浮尘集市之类,皆是真有其事的?”

寻瑎缓缓点头:“却是该有那么一处所在,只我也不知如何才能回去。”

黛玉听她说“回去”,心下略动,她这许久独修青冥,于道途上很有所得,方才听寻瑎所言经历,有几处与自己所悟有相通处,便直问起来。寻瑎经此一事,所得之巨只怕此界中难有出其右者,自然有问必答,两人越说越投机,哪里还记得什么身份皮相之事。

说到最后,都知道再回妫柳之身实在不是首选之途。一者那从前在深林里引灵布阵之人未必说找就找着了;二来如今寻瑎还有个国主身份,那份记忆也一样融在其中,如此抛却也不是个交代;再有鬼柳原为妖灵,锁灵容易,如今寻瑎却是个人身,又没修到出神的地步,难道要自尽了用阴灵入阵相锁?都不恰当。

可若就此别过也实非两人所愿。修之一途,本就少人为伴,好容易得了神魂相契的,若因这皮囊之隔,只能半夜使了法术来论道,才是龙困蚁群,可笑之至。寻瑎自然深知黛玉的,便把事情都揽了下来,道自己定会设法,只让黛玉静候。黛玉信妫柳信惯了的,自然不疑其他。

如今听说了这么一个圣旨,才知道寻瑎的法子如此“巧妙”!再看自家老爹眉头越锁越紧,可这实情却又不好直说。心思电转,开口解释道:“爹爹切莫忧心,妫柳也是这回回了师门,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个师兄在此。他们门中之人,对世事也不宜涉足过深……”

林如海一听这话,问道:“妫柳这话可信?”

黛玉点头:“爹爹也知道她的,那些金银珠宝于她而言与草木山石无异,更别说什么人间富贵了。她若有那心思,又怎肯甘心做了这几年的丫头!”

林如海一想也是,心里却还无法释怀,便道:“好,这事我知道了。只事关重大,为父还得好生思量一番。”想想又摇头,“这些隐世门派实在是心思难猜,让人头疼!”

一时管家来禀,道是有客来访,林如海知道是墨延松来了,便赶紧出去了。

墨延松听了林如海所言,想了半日,笑道:“或者那南诏国主真是倾慕侄女也未可知。”

林如海甩袖子:“他连见都没见过小女,说什么倾慕不倾慕的话来!”

墨延松面露一丝惆怅,叹道:“你却俗了。世上人相知,难道还非得凭着一副皮相不成?一字一句,一笔一画,便可见知己心印,难不成你还是先看了李杜样貌,才去读的将进酒?!”

林如海语塞,冷哼一声:“一派胡言!”

墨延松知道他的心思,想了想道:“好了,枯坐干想有何意味?不过‘听其言,观其行’罢了,见招拆招,你便是此间想出他的一万步棋来,他偏不是那么走的,你猜之何益?何况如今你连个头绪都没有。”

林如海想想也是,只好一声长叹,先放下了。两人又说起最近京中几家显贵之事,其中便有贾府的几件。林如海正好从墨延松这边打听两句,两人便细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