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觉态度已经够明朗,却没想到对方停了一秒就轻声笑道:“小牟啊,你先别忙着拒绝。就当帮阿姨一个忙,不行吗?”

牟颖觉得自己耳朵一定出了什么故障。夫人这是拿她寻开心吧?

她能帮夫人什么忙?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她一脸郁闷,却只能赶紧往下接:“夫人您言重了。我知道这次是个非常好的机会,也很感激您能想到我,但我的确有很特殊的情况……”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家里的事她很久没提起过了,一瞬间竟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不,并不是觉得羞愧或者难为情……只是她还没有习惯向人袒露自己的伤口。三年了,她仍然不愿意看到别人眼里闪过的同情。

她也曾经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虽然家境不过小康,但家庭和睦,父母待她犹如掌上明珠。那时她已经在南城一所名校念了四年大学,刚刚保送本校本系某位德高望重老教授的研究生,开心到不能自已。

也是同一天,同样很高兴的父母开车来南城,准备替她庆祝一番。那天下着小雨,道路湿~滑,数十辆车子陆续相撞,最终形成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死伤数十人。父亲就这样没了,母亲则伤到了颅脑,一直昏迷不醒,在重症监护室里等待脑部水肿消掉一些,或许能有做手术的机会。

那时候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蒙掉了,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主治大夫一问三摇头,眼里是满满的同情,嘴上却是公事公办的谨慎措辞。可能、也许、有一定几率、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亲戚们七嘴八舌地指点她父亲的葬礼要准备什么东西,墓地要上哪儿买,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帮她主持这些事。她无意中听到舅舅跟姨妈小声嘀咕:“这会儿要是垫了钱,以后哪里还要得回来。”

甚至还有人摊着手跟她要钱,说父亲曾经找他家借过钱,现在父亲不在了就父债女偿。

“借条呢?”她冷淡地问。父亲是个本份的教书匠,工资虽不算高,却向来节俭,在她记忆中压根就没有借过谁的钱。

大伯似乎愣了愣,然后恼羞成怒:“我们亲兄弟,哪会写什么借条?”

呵。亲兄弟。她看都懒得看他,擦身而过间低声回:“那就上法院吧。”

大伯气急败坏地在身后叫骂,她若无其事地穿过人群。

医院的长廊窄窄的,没有阳光。

人群终于悻悻散去。

天地之大,她却孑然一身。

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她自己做决定。

要给父亲买一块什么样的墓地?十万、二十万……?要给他买什么样的骨灰盒?两千、五千、一万?寿衣呢?——“您想要哪种价位的?”每一个人开口都是如此。

要不要把母亲从重症监护室里挪到普通病房?要不要把进口药换成国产药?要不要……要不要干脆放弃治疗?——大夫终于给了一个相对肯定的答复,说她母亲已经可以确认是植物人状态。

亲戚们这次很快达成了统一意见,列着队劝她放弃。她沉默了两天,把父母留给她的房子挂到了中介出售。

主治大夫欲言又止,叫了她到走廊上低声劝她:“丫头,你~妈妈能醒过来的希望很小,你要有心理准备。如果这些钱花完了还没有效果,就别强求了,自己好好生活,你~妈妈她……不会怪你的。”

人到中年的大男人,面容疲惫胡子拉茬,声音却是难得的柔和。

她泪眼模糊地盯着地面,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妈妈都还没放弃,我怎么能放弃。”

放弃保研名额,她开始找工作。她念的是历史专业,这专业是这所百年名校的王牌专业,也是她的兴趣所在,然并卵,论到找工作却一点都不好用。各类研究所都要求博士往上,连中学都只要研究生,她不过是本科生,成绩再好学校再牛也没用。何况这些专业对口的工作论待遇倒是稳定,但很明显不会有太多提升。养活她自己还算够用,想要支付母亲的各项费用可就是天方夜谭了。

什么样的工作是对专业要求不高而后续还有一定上升空间的呢?

什么样的工作是一开始就包食宿最好还有制服基本不需要花钱的呢?

半个月后,她走进南城京悦温泉酒店。错过了管培生招聘?没关系,她可以从前台做起。

酒店行业比较特别,网上抱怨很多。累,三班倒,初始薪金低,社会地位不高。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它被戏称为“饿不死”行业,虽然基层员工工资不高,但福利待遇却不错,通常包吃包住有班车有制服,并且条件都不会太差。另外,几乎所有新进员工都需要从底层做起,如果能力不错,又不怕吃苦,初期升职速度会比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