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彪与韩喜山都变了脸色。

柳彪不知前因,不解邓健的理直气壮,也不明白徒三的退让。

陵水县是滁州治下不假,可是却是亳州军先占下,是韩将军带着亳州白衫军打下来地盘。

如今,就这样轻飘飘一句话,陵水县这样归滁州了?

陵水县如今有五千亳州军,徒三麾下两个千户与柳、韩两姓族亲留守,就算对上柳二,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未必就要出动滁州军,才能对抗柳二。

只是再质疑,他也没有说话。

自柳元帅病故,亳州军就姓徒,不再姓柳。

或者更早,在柳元帅丢了亳州,龟缩陵水,徒三却选择打盱眙时,亳州军就有了新的主事人。

韩喜山则是不甘中带了无奈。

韩家选择依附徒三,就是将陵水县双手奉上,哪里有质疑的余地?

他望向地上狼狈不堪的韩坤,这就是他的亲堂侄,杀死韩城的凶手。

很是无力。

这算什么?

韩家人自相残杀?

还是韩、柳两家真的不死不休?

没有不死不休了!

柳元帅只剩一子柳虢,在徒三、滁州军眼中,已经是必死之人。

水进听着大家说话,迫不及待,道:“邓爷,属下请战!”

邓健轻哼一声,倒是没有拒绝。

六千步卒,一百弩车,五十骑,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新增的,除了水进,还有徒三,与郑季率领的几十亲兵,还有几架完好的炮车。

剩下马寨主、霍宝,带了六千疲兵就地休整。

柳元帅还没营葬,他们还需观礼。

另外就是,徒三临行前,将女眷暂时托给马寨主,等柳元帅下葬,马寨主要带柳氏等人去滁州暂做安置。

柳彪主丧,则是带了几个族人、族兄弟,为柳元帅点穴营葬。

南坡数百坑穴,已经填平,埋葬了两千多尸骸,已经是凶地,不能用。

北坡之前选定的地方,被火炮炸得坑坑洼洼。

反而是唐光墓离山林远,在火炮射程外,周遭土地得已保全。

柳彪很是知趣了,知会过马寨主后,才在唐光墓五丈外点穴。

三千多亳州军,先是被炮轰,后见识了滁州军的强弩与悍卒,一个个安静如鸡,很是乖巧老实的挖坑。

除了挖坑还能干什么?

有滁州军做对比,他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白衫军了。

这些工具,还是滁州临时送来。

数千兵卒轮流,一刻不停。

日暮时分,一个长一丈,宽六尺,深一丈的墓穴就挖成。

在这墓穴右手边,是一个略小些的墓穴,是给柳虓准备的。

柳虓未成丁,又是横死,不宜治丧。

柳彪就安排人往滁州去,置办了两口棺材,一口给堂弟,一口是给韩城的。

至于韩城后事,自是韩喜山这个亲叔叔做主。

韩喜山想起瘫在床上的兄长,横死尸骨未寒的大侄儿,恨不得今天死的是自己。

好好的孩子带出来,就这样没了,如何面对胞兄?

柳虓能简丧,丧在其父身边,也算合适,韩城却不能如此。

他父母还在陵水,怎么也得见儿最后一面。

两人只有两子,长子已丧,这唯一的骨肉又没了……

之前昏厥的韩夫人已醒,她直接奔到韩喜山面前:“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动的手?我说过,我身边只有这一子,谁若有人伤他,我灭他满门,韩家亦不例外!”说到最后,已是歇斯底里。

韩喜山冷笑:“灭呀!凶手就在那里!你尽管灭他满门,别他娘的说话不算话!”

他是指着韩坤说的。

韩夫人看着韩坤怔住。

韩坤眼泪都出来,带了哀求:“姑母,侄儿不知呀,谁想会伤了三表弟,是表哥让侄儿放的炮!”

韩喜山“哈哈”大笑:“灭呀!你灭那畜生满门呀!他满门就剩下你、你闺女、你孙女,你一个也别剩下,都灭了吧!”

韩夫人神色狰狞,瞪着韩坤道:“真是柳虢?你发誓,若是扯谎,刀斧加身,不得好死!”

韩坤带了哭腔道:“侄儿发誓,真真是二表哥下的令!这领头的都是二表哥的心腹,不是二表哥下令,他们怎么敢对着营地放炮!”

这不是寻常队伍,这是送殡队伍,里面有柳元帅的家人,柳二的至亲。

火炮伏击的后果,谁都晓得。

韩夫人的腰弯了下去。

柳二娘在旁,已经花容失色:“娘,娘,儿怕,儿怕……”

她躲在韩夫人身后,脸上带了惊惧:“他们,他们都不是好的……徒三领了滁州军去陵水杀二哥去了!”

韩夫人之前昏厥,不知前情,柳二娘却是看在眼中。

是不是杀了二哥,就该来害她?

韩夫人后知后觉,才发现徒三确实不在,望向柳氏,动了动嘴,没有说什么。

柳氏顾不上嫡母,神色带了担心,四下眺望:“元娘呢?”

小韩氏在旁,指了不远处:“在那呢!”

小小身影,哆哆嗦嗦,在尸体中探看。

柳氏面上带了怜悯,走了过去:“元娘!”

柳元娘站在一处,身体摇摇欲坠。

一个孝服女子,被几个兵卒压在身下,腿脚怪异的扭着,身下红彤彤一片。

柳氏捂着嘴巴,眼泪汹涌而出……

柳元帅的墓穴附近,又添了新坑。

柳大的墓地在亳州,日后少不得也要迁葬回来。

卑不动尊,本该柳大之妻停灵,然后移灵过去与丈夫安葬。

眼前又不同,柳元帅埋身之处,算是柳家新的福地。

柳大迁坟,依父而丧,也是应当。

可眼前没有富裕的棺木,等到往返滁州城再买棺木,不知耽搁到什么时候。

实在是众人心神俱疲,没有力气熬到第二日再下葬。

最后还是韩喜山让出侄儿的棺木,先让柳大之妻安葬。

不然能如何?

那也是他的堂侄女。

这一日下来,柳、韩两家折损三人,韩喜山已是怕了。

就这般,天色尽黑,火把点起。

柳彪主丧,安葬了柳家三人。

既是女眷往滁州城去,柳彪就请韩喜山带了几十族亲同往。

至于三千兵卒,不好去滁州,也不好折返陵水,只能就地休整。

霍宝欣赏柳彪的稳重豁达,眼见他不容易,就与马寨主商量道:“六叔,陵水消息总要两三天才能传过来,总不好让柳将军他们就在滁山等着,要不然让他们往滁州大营歇几日?”

滁州大营五月操练新兵,扩建过,别说是三千多人马,就是再多几倍也安置的下。

另外就是那些亳州溃兵:“得派人下去清剿,要不然溃兵为祸乡里,滁州百姓就要遭殃!”

霍宝见识过溃兵凶残,至今已经是心有余悸。

马寨主道:“溃兵之事,王都尉已经想在头里,下午就传话回滁州安排兵马下去……”

说到这里,他沉吟一下道:“不算外人,容留亳州军几日也好……只是柳彪为人行事还算妥当,那个韩喜山得叫人盯紧……柳虓的事,怕是与他脱不得干系……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行这种手段,未免太不磊落,何况柳虓此人,虽不讨喜,也不见大恶……”

马寨主这人,看人最是通透。

霍宝点点头,赞成马寨主的看法。

就算柳韩两家结仇在前,也没有这样报仇的。

按照韩喜山之前说的“教子无方”,那韩家人怼上的也给是柳元帅夫妇。

这样迁怒,归根到底是欺软怕硬罢了。

依旧是马寨主出面,邀请柳彪带亳州军到滁州大营驻扎。

并不是马寨主抢风头或如何,而是滁州军几位元勋都是如此。

自己人时没有什么遮掩,对外都不约而同将霍宝掩在后头。

如今世道这么乱,几方势力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交手,可不是出风头的时候。

柳彪性子很是直爽了。

他可以带几千兵卒露宿几日,可因当初是打算着今日入土就折返陵水,所以只带了三日军粮。

如今除了死伤,溃散千余人,剩下的口粮紧紧能用三日。

可三日后呢?

不管大家是往楚州安置,还是往就近的盱眙去,总不能空着肚子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