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安原本就不蠢,近来智商又诡异的“二次发育”,纵然不如舍难和尚那般洞察入微,但些许女儿心思,还是能一眼看破的。

他不是柳下惠,也没有洁身自好的觉悟,只是很多事情,机缘不凑巧。

穿越伊始,初遇屠瑶,见她独立镜湖之畔,举手投足便掀起万顷碧波,步安便为那份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出尘无暇所吸引。可是后来,见她提及司徒彦时神情落寞,他又不动声色地将这朦胧情意从心头挥去。

后来下山修行,市井中相遇的美丽琴师,对他戒心满满,郑重其事地坦言说“不喜欢公子”。

终于遇见一个大方磊落,主动表明心迹的宋姑娘,偏偏出身曲阜书院,又是国公府的千金——那时步安正一门心思要做大官,为了给皇帝小儿刷好感,冲淡自己身上的儒门印记,他对曲阜书院与宋国公都避之唯恐不及,也因此不得不辜负了佳人美意。

而事实上,对宋蔓秋,步安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手刃步鸿轩之后,他曾以为那纸入赘婚约,理应随着老贼之死变成一张废纸,因此还短暂考虑过,是不是没必要再与宋国公刻意保持距离了。

毕竟婚约没有了,赘婿的帽子也脱下了,与那八字还没一撇的宏图霸业相比,接受宋国公的照拂、获得曲阜书院的人脉,外加抱得美人归,怎么看都显得更加务实。

换句话说,假如那个时候,宋国公有机会当面表示,要将孙女许配给他,步安心中必然会有一番天人交战,结果是恭敬不如从命,还是婉言拒绝,实在很难说。

而现在,他已不必再面临这种挣扎,因为有人替他做了决定——隆兴皇帝赐婚时,准想不到,这个一时兴起的决定,未必如想象般无足轻重。

此时此刻,嘉兴城中,步府门前,宋姑娘哪里知道这些。

在她而言,事情已经没有了转机,任她心底“非君不嫁”的念头有多重,也只能徒呼奈何。

只是莫名的,见到步公子笑吟吟,浑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在无措无奈之余,便又升起一丝难得的自怜自叹——宋蔓秋虽然长居曲阜,有着北国佳丽的飒爽英姿,但她毕竟是个感情经历如同一张白纸的姑娘,面对这份求不得又放不下的情愫,终于还是心乱如麻了。

就在这时,一声轻哼,打破了略显暧昧的场面。

这轻哼声带着情绪,像是看不惯,又似乎有些不耐烦,正是发自宋世畋的鼻子。

今时今日,步安已不再是当初那个错把花姑娘认作“花姑娘”愣头青,哪怕上次借着与这位“键盘侠”仁兄争执,得以从宋国公府脱身时,并不知道此人的身份,刚才草草看过下人送进来的帖子,也能猜到他便是宋世畋了。

想到要与这位奇葩组团刷逐月令,步安心里有些苦,却也立即想到了另一节:宋国公不至于放宝贝孙子去逐月大会送死,也就是说,这位宋世畋多半是有些真本事的。

看来当初送他这个“键盘侠”名号,倒有些草率了。

“这位便是世畋兄吧?”步安笑着将两人迎入府中,一路走一路闲扯,从宋蔓秋口中得知,宋公遣宋世畋来见他,是为逐月大会考虑,让他们二人有机会“亲近亲近”——大致就是磨合队伍的意思。

步安暗中瞥一眼宋世畋,觉得要跟这位奇葩仁兄亲近,实在勉为其难。

“早知道是跟这活宝组队,当时就应该狮子大开口,再把条件抬高些!”步安暗中自嘲,觉心说自己还是太好说话了。

主客都是儒生,步安照习俗将他们迎进书房,坐下不久,花姑娘过来奉茶,宋蔓秋对她多看了几眼。

此后,宋世畋几乎不开口,眼睛故意看向别处,仿佛这间书房中任一样摆设,都比此间主人更值得端详。

步安以为他还为上回斗嘴置气呢,实际想错了。

宋国公最近一段,尤其是在听了孔浩言转达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后,已经将步安夸得仿佛天上罕有,人间难得,于是在宋世畋而言,就理所当然地升格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世情不同,有些道理却差不多,“别人家孩子”就是一生之敌。而离开杭州,临行之前宋公那句“此去嘉兴,见了步公子,你要多看多学”的叮嘱,更是杀伤力惊人。

宋国公一辈子以“识人”著称,却独独没摸清自家长子长孙的脾性——宋世畋何等人物,你让他看,他就偏不看;你让他学,他就偏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