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闲被他问得一口气差点没接上。他从晋升修士至今,修为又上涨了一截,自忖已经能够摸到凝神中境的门槛,但是要跟晴山、洛家辰他们一比,显然是要弱上不少。

眼下他若是下场比试,晴山与洛家辰他们,也能名正言顺地出战了。

要知道,六位统领中,只有他花道士与惠圆和尚没有羽士亲兵,换言之,他不出来还好,一旦亲自下场,白营和黄营的实力,反倒成了六营中最弱的了——惠圆和尚傻兮兮的未必在乎,邓小闲这么精,哪里肯吃这个蒙亏?

想通了这一节,他立即正色道:“算了算了!此等露脸的机会,还是让给营中弟兄们吧!”

白营中人未必看得这么透彻,见他这么说,还真有不少人信了。

步安莞尔一笑,也不揭穿他,悠悠道:“刚说战阵之上,要信身边袍泽,怎么一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了?难不成全是口是心非?我倒想问问,临到遇敌之时,各营是不是只凭三五人来打,其余人负责瞧热闹?”

众人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

“花道士说我朝令夕改,我不同意。”步安笑着摇头道:“在咱们七司,军纪如铁,谁犯了都一视同仁。然而旬比是为了操练战阵接敌的方略,战阵之上瞬息万变,难道指望敌军也照着咱们的规矩来?如若不然呢?骂他们耍赖么?”

这番话讲得有趣,众人听得发笑,却都觉得句句在理。

步安接着又道:“所以嘛,往后再有旬比,比些什么我自有想法,但是不会提前告知。须知强者恒强,只要勤于练兵,知己知彼,无论比试什么,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下他定了调子,众人不敢反对,也无可辩驳,便都下去准备了。

绿营这边,秦秀娥下去指派人手之前——晴山姑娘性子淡薄,营中事务大多都交给她了——抬眉看了晴山一眼,低声道:“步爷真的只有十七岁?”

晴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隐约记得,步公子要到过了年才十七,可十六亦或十七,又有什么差别呢?“这世上终归有那天赋绝伦之人,非你我所能想象。”她低声感慨道。

秦秀娥心说,你晴山不就是天赋绝伦之人嘛……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晴山的感慨自有其道理,于是长吸一口气,摇着头走了开去。

晴山站在原地,远远看着那个身影。

他神情自在轻松,仿佛今日的一切——从断然驱逐黄铎,到安抚众人,鼓舞军心,进而想出那么有趣的法子,来教大伙儿抛却江湖习气,以及行伍中的种种道理——全都信手拈来,不费一丝功夫。

可他明明才只有十六岁,踏入越州江湖不过半载有余,既不曾带过兵,更没有打过仗。

那这些行军打仗的要义,他是何时明白的?那些奇思妙想又源自何处?

晴山的心情颇为矛盾,既忐忑,又踏实。忐忑是觉着步公子变得越来越看不透了,踏实则是因为,这高深莫测到令人生惧的少年,曾答应为她报仇雪恨。

她看了一眼身前的古琴——此时影伯正缩在那黑黢黢的琴腹中——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影伯,绝不对步公子动了真心。

回想当时,她觉得这承诺真有些一厢情愿:步公子这等人物,又怎么会对自己动心呢?

七闽大地,延绵群山间的无名山谷中,晴山姑娘的心头,升起了一丝自惭形秽的念头,这是她平生头一回有这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