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早点的吆喝声渐渐远去,江宁织造府一带的僻静街巷里,弘臻透过门缝,看见几位年轻僧人背着褡裢,从巷口里出来。

这几位似乎是来自扶风法门寺的寒字辈僧友,瞧他们这身打扮,外加行色匆匆的样子,弘臻愈发觉得,刚才听到的事情,不是空穴来风。

弘臻扭头看了一眼内室,几位师兄弟大约还睡着呢——他也常常嫌自己的缘法神通太过警觉,以至于连觉都睡不安稳。

转过眼,又往门缝外看,却见法门寺几位僧友中,有人朝着这边门缝瞥了一眼,弘臻顿时一惊,心说准是被人瞧见了——看他那人,多半是个天眼通。

弘臻退了一步,又摇头暗骂自己,何必如此心虚,接着略一踌躇,便推门而出,正好迎面对着几位法门寺的僧友。

“几位师兄,这是要出远门吗?”他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几位扶风法门寺的僧人,被他问得有些措手不及,其中一人赶紧笑着掩饰道:“趁着天色尚早,出去化缘。”

“哦……化缘啊……”弘臻笑着点头,心说来了这么多日,也没见你们四处走动,偏偏今日一早就要去化缘,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多半是这几位僧友中,也有缘法天耳通的,听到了些不该听的东西。

这几人显然不愿与他纠缠,纷纷合十,唱了佛号,便往街上去了。

弘臻正要退回屋里,只见巷尾又有几个人影,定睛一看,又是僧侣打扮,同样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这回他也懒得再去分辨,赶紧进屋,闭紧了院门。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圈,弘臻一咬牙,跑去敲了弘应师兄的门,轻声道:“师兄,醒了没有?”

其实他压根不必问的,弘应师兄自然还在睡着,只听他平缓均匀的呼吸吐纳声响,便可得知——只不过即便是缘法天耳通的僧人,也都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神通,而被人处处提防,所以弘臻也早就习惯了故意装傻的处世之道。

弘应师兄的吐气声停了,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是揉眼睛,扭头时摩擦麻布枕头的动静……

“是弘臻师弟?”

“唉。”弘臻轻声答应,随后听到师兄掀开被子,披僧袍,穿鞋,脚步声,两只脚一轻一重,左脚轻,右脚重,这是弘应师兄特有的脚步声,只要是五丈之内,弘臻都能认出来。

“什么事?”弘应开了门,脸上仍旧睡意惺忪。

这位师兄大约二十六七,长相威严,是汴京护国寺年轻一代中出家最早的,缘法天眼通,这回护国寺派来江宁的六人,便以他为首。

而弘臻只有十九,生得瘦小,护国寺江宁一行,他的年纪最小。

“师兄,我还是进去跟你说吧。”

弘应闻言面色微微一变,大约也意识到出了事,赶紧把小师弟迎进了屋。

待到弘臻将今早听到的对话,一一陈述之后,弘应的神情便更加严肃了。

“你确信没有听错?”弘应沉声问道。

“师兄,我方才过来之前,亲眼瞧见法门寺的几位僧友,背着褡裢出远门去了。”弘臻凑近了,将声音压得极低。

“这么说,他们当中也有人听见了?”弘应沉吟道:“会不会那几个儒生,是故意说来给我们听的?”

“也有可能。”弘臻点点头,接着凑到师兄耳边,低语道:“可师兄还记不记得,去岁十月,寺中发生的那件怪事?”

弘应闻言面色微变,他自然知道师弟说的是什么。

去年十月里,护国寺突然毫无来由地闭寺十日,谢绝香客,说是整修庙宇,寺中几位常年不露面的高僧,也突然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