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组成了他的卧榻、枕头、书案、坐垫,乃至御寒的被褥和照明的灯烛,在这潮湿阴暗的死寂世界里,给予了他文字本身所无法给予的温暖。

即便可以肯定怀远就是尸鬼的操纵者,可一想到这个独臂人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独活了两百年,练朱弦也并不因为真相即将水落石出而感到欣快了。

受到潮气的侵蚀,西侧厢房已经坍塌,一楼余下的空间并不算大。凤章君很快巡视了一遍。

“楼梯塌了,有尘灰,应该很久没人上去过。”

怀远不在这里,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应该有一个密室、一个能将曾善的遗体偷偷保存两百年的环境。

无需沟通商量,凤章君与练朱弦默契极佳,立刻分头搜寻起来。

“这个,正常么?”练朱弦很快就有了发现,他用手指的是一双鞋。

乍看之下,这是一双规规矩矩的鞋,整齐并排在书榻前面。但是仔细观察,却又显得无比诡异。

“不正常。”凤章君俯身捡起了其中的一只,皱着眉头正反查看。

他从未在云苍峰上见过如此破烂的鞋——尽管鞋面似乎还是好的,可是鞋底却早已经磨穿了,脚掌与脚跟都是大洞,余下的鞋底浸着一层乌黑的血垢。

“厚生堂会为弟子发放衣装鞋袜,有求必应。”为避免练朱弦误以为云苍峰苛待弟子,他不得不如此解释。

练朱弦则若有所思:“既然已经磨成这样了,为什么不用纸张来做鞋底?就算赤脚,恐怕也比趿着一双破鞋要来得舒适。”

道理虽然如此,可一想起怀远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却又似乎不难理解。

凤章君将破鞋丢回书榻边,却又扫见书籍堆垒的缝隙之间隐约落着什么东西。

他将书砖左右推开,随着光线的抵达,那东西竟也明亮起来了。

“是珍珠。”练朱弦拈起来放在了掌心里,“珠上有孔,应该是饰品的一部分……中原的男人喜欢珍珠?”

凤章君抬头:“更像女子的钗饰。”

当他回答的时候,练朱弦已经挥手将更多的书砖推开。书榻分崩离析,在显露出的尘垢之中,散落着更多的珍珠,以及一支变黑的银钗。

怀远为何会有女子的首饰?答案就在银钗的边上。

“暗门。”

凤章君抽出凤阙剑,沿着地面上一点受潮变形的缝隙楔入、撬动。

吱嘎一声,一块木板被撬起,显露在眼前的是一条地道。

此刻,他正躺在凤章君的床榻上,枕着凤章君的枕头、盖着凤章君的锦被。帷帐之内弥漫着的淡淡百和香气——也是稍稍靠近了凤章君就能够闻见的。

这简直就像是直接睡在了凤章君的身旁。

若是换做昨晚,练朱弦确信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倒也是“多亏了”白天的那次重创,损耗了不少体力与修为,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来。

接着便是安稳又黑甜的一觉。

练朱弦素来机警浅眠,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觉至多只会睡上一两个时辰,黄昏时分就能醒来。然而当他再度睁眼时,却发现周遭已是一片昏黑。

内室里一片寂静,唯有地屏外的桌上亮着一星烛光。并不刺眼,反而温厚地,像是一个守候多时的良人。

练朱弦试着动了动胳膊,体力大约恢复了大约八-九成,精神也随之一振。他摸了摸腹部,伤口早就了无痕迹,可肠胃却难得地抗议起来。

果然,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受伤之后还是会饥饿。

里衣沾了血污已经不能再穿,他直接披上外袍,翻身下床,想要出门去找找有没什么东西可供果腹。

才刚绕出屏风,他就看见烛台之下摆着个漂亮的螺钿食盒。盒盖半开着,里头放着几样精致的素点。

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练朱弦坐下来细细品尝。中原的糕点不如五仙教的馥郁浓烈,但是清淡似乎也有清淡的韵味。若有若无,含蓄隽永。

倒有点像是当年小华分给他们的那一小块桂花糕。

练朱弦一口气吃了四五块糕点,又从乾坤囊里取出个小匣子,将余下的全都装了进去。

解决完了腹中饥渴,人就变得从容起来。闲来无事,练朱弦决定去院子外面走动走动,一则月色皎洁,可以找个开阔地点打坐调息,若是途中遇上凤章君,还能聊上几句。

思及至此,他便整整衣冠,出门穿过了漆黑寂静的小院。却没料到才刚推开院门,迎面就吹来了一阵阴风,冷得他一连打了几个寒噤。

不对劲。

练朱弦立刻驻步在门檐下。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人注视着。

可四周明明空无一人。

虽然他还是头一遭在云苍峰上遇见这种情况,但在南诏,这种状况却并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