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回暖当然不可能就此闭嘴。眼下盛云沂不捧场,但难得有人在她说话的时候听着,灵感简直喷薄而出。

可惜手头有要事。

她用完一瓶药粉,又开了第二瓶。盛云沂在她撒药的空当闭目道:

“苏医师说的不错,我不想来的早……”尾音倏地消失在刀尖下。

苏回暖重复道:“是啊,陛下是重情义的人。放心,晏公子虽然伤了左臂,却并没中毒。”她感觉这么说病人会好受一些,也不管到底有什么涵义。

鲜血转为了殷红,她终于笑道:“老侯爷是不是想让世子入仕途,希望他做执圭之臣?”

盛云沂睁眼,稍稍侧过轮廓美好的下巴,冷声道:

“苏医师倒是懂得多。”

“所以才为世子取了这么个名字吧。”

盛云沂意料之外地回答:“是。”可能是疼痛剧烈至极,他无力思考太多。

苏回暖停了一下,俯身去听他微弱的呼吸。

她的发丝滑落在他裸.露的肩上,微微地痒。盛云沂抬手去拂,到了半路忽地改了主意,狠狠一扯。

苏回暖痛叫一声,在他虚弱而满足的笑意里威胁似的用刀戳了戳他的脊柱,拉回可怜的头发愤然道:

“陛下做什么!有这个力气不如省省再忍半个时辰!”

盛云沂听话地省了力气等她的刀子。刀切下来没有预计难忍,反而伴随着镇痛的冰凉麻木。他听到她赌气似的声音,依旧清透好听:

“陛下捱了这么久,也应有权利整整人,我权当病患心情不好了。”

盛云沂微怔,随即唇角一动,堂而皇之地要求道:

“桌上有个杯子,倒点水。”

苏回暖挖掉一块,血流得畅通无阻,她道:

“我现在走不开,半个时辰后陛下也不可以喝太多水,尤其是茶……嗯,这段时间都不要喝茶了。”

盛云沂努力把目光聚集在幔帐外的花窗上,身体越来越凉,额头却渐渐烫起来。

苏回暖的手很温暖,安抚地搭在他冷却的背上,柔声道:

“很快就好。”

盛云沂被一下下更加尖锐的疼痛弄得眼前发黑,灼热的呼吸触在软枕上,她饶有兴趣的声音还萦绕在耳畔:

“戏本子里有一个被群众普遍接受的解毒方法,很原始又很无聊,但确实有效,陛下知道是什么吗?”

苏回暖不等他答,就接道:“把毒吸出来,一般都这么演的。其实陛下的伤口小,时间允许就适合这样做,但是我小时候糖吃多了,有一个龋齿,如果按戏本子演自己也可能会中毒的。后来季统领来了,我一不确定他有没有龋齿,二来他被陛下使唤得勤快……”

她舒了一口气,东拉西扯中,最难的部分完成了。换了一把刀,扔掉变红的纱布,她笃定道:

“最多还有四刀。”

盛云沂觉得自己晕了一会儿又被疼醒,整个后背已然没有知觉了,应该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苏回暖看他这模样,嗓音更柔了几分:“陛下在府中对老侯爷说要考虑吏部侍郎家的千金,或者翰林大人的孙女,是吧。”

盛云沂强作精神,见她无下文,自己略略转了脑子:

“苏医师别操这个心,你便是不求,我也不会考虑明洲属意的侍郎千金。”

苏回暖被他看穿,一时间觉得没有更多话题能谈论了,就称赞道:

“陛下真是体恤臣工。”

盛云沂在枕上嗤笑。

暖阁里的熏香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一刻也待不下去。

一个时辰不到,苏回暖放下刀具,捶了捶酸痛的手臂,脱了满是血污的手套。她先将药瓶里所剩无几的药粉全都倒在挖得彻底的伤口上,又撒上金疮药,抹了一遍生肌的药膏。

她包扎的手法不如涂药,边包边道:“这个药膏我今日正好带了一瓶,回去之后陛下派人到药局去领。”

对方没有反应。苏回暖轻手轻脚从凳子上离开,蹲在榻边,仔细端详了他疲惫的脸,唤道:

“陛下?”

盛云沂在她最后一刀收起后陷入昏迷,全身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样。苏回暖看着,不得不承认就算是这般情境,他的面容也如一朵沾着露水的雪色牡丹,十分动人心魄。

她更是佩服他信守诺言,一忍就实打实是一个时辰,换了她,肯定哭着喊着要医生打晕自己再下手。

今上确然有几分魄力。

苏回暖在马车里听季维说今上挑剔干净,纵然困得要命,也撑住了没往案上倒,拿了棉布沾温水给病人擦身。对于重要的病人,她向来亲力亲为,别人来做就是不放心。

她给火炉添了炭,掀了被子,一寸寸地抹拭。褪去衣物的躯体修长匀称,有些地方残留着淡淡的疤痕,完好处的肌肤煞是漂亮,裹着精壮的肌肉,线条跌宕得恰到好处。

苏回暖悲哀地想,自己是太困了,连如此好的观赏机会都能放过,专心致志地把人当桌子擦。

她从他手里拽出帕子,浸湿了拧干,从耳后抹到脖子,连打了三个哈欠。擦完后洗了帕子重新塞回他手里,正庆幸大功告成,左手却蓦地被抓住。

他明明没有看见她的手放在哪儿。她对他这个精准的动作感到匪夷所思,也许他经常这样在睡梦中拉住下人?

苏回暖试着挣了一挣,无奈他攥的太紧,她只好推推他的肩期望他醒来。

就在她认为无望之时,盛云沂苍白的唇弯了个弧度,仍闭着眼道:

“苏回暖?”

她应了声。

“有西夜血统?”

她惊诧之余不敢欺瞒,道:“祖父一辈有西夜人。陛下怎么知道?”

他低声道:“明日……”

苏回暖心里七上八下,“明日什么?”

盛云沂的手慢慢松开。

“陛下?”

苏回暖愣在榻边,站了许久,确认他沉入了睡眠。

她纵然眼眸颜色浅,也不能一口咬定就有西夜血统啊,天下中原和西域的混血多了去呢!他一定是通过某件事做出的判断。可到底是什么事?她自己都快忘了外祖父是西夜人。盛云沂能相信覃煜的远房亲戚远到了西夜么?他要是不信,知道她这血统是怎么来的,不就等于把她家底翻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