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徐步阳的伤几近痊愈,兴致勃勃在玉翘阁旁边的小亭子里摆了一桌酒席庆祝。

“等越王的寿辰过了,咱们就去绥陵找晏公子。他的命矜贵,可咱也是被威逼利诱才接了这活计,弄不好就陪他一起倒霉了。哎,这拖下去不知又出什么岔子!”

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坐在对面的苏回暖十分无力,抬抬眼皮转移话题:

“你身体不错啊,这么短时间又能活蹦乱跳了。”

“那是,也不看看用的是谁的药……”徐步阳突然想起一事,神秘兮兮地道:“像咱心口上这种伤最是要紧,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把看家本事拿出来。”

见他师妹撑着脑袋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痛心疾首地说:“你就不觉得熟悉么?不觉得似曾相识么?你那位情郎腰后的伤口是谁给善后的,现在明白了么?”

苏回暖呛了口茶,直愣愣地望着他,半天才低下头。

中秋后盛云沂被她手脚并用按在榻上处理暗器,冬至在青台山时却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当时她极为诧异,全然没料到竟有个手艺比自己还精湛的师兄。

徐步阳大受打击,“小丫头下手够狠,挖了那么一大块。那时候你情郎大概没怎么看重你,把我叫过去重新整饬包扎……你们两居然没一个感激的。”

他这话一出,苏回暖彻底不想开口了。她原先心情就不大好,听到“看重”两字时眉头一皱,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挤出个字。

“听闻令大人建议你留在这儿,不管形势如何,都得在他身边为好,是也不是?”

苏回暖揪着袖子襕边上的绣花,“你们公事繁忙,倒操心起我来了。”她一双眸子烟水溟濛,尖了不少的下巴快低到桌面上,“这么说来果真不能疏忽,姑且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徐步阳恨铁不成钢地道:“令介玉事事以他学生为先,况且同为男人,当然看不得他倒贴如此多,让你理所当然坐享其成。要我说,你还是问过那位再决定,这地儿本就危险,哪能让一个女孩子上战场当军医?”

苏回暖抿了口茶水,轻轻笑了下:“我想过了,要是他不反对,我就去陪他。令先生毕竟比我们年长,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需要平衡,如果始终是他在为我前前后后的考虑,就显得我太自私了。”

浅蓝色的裙子在石凳上铺开,细长的褶纹像粼粼的湖光,很是悦目。几天前盛云沂又着人给她送衣服,她以前没注意过打扮,现在却像喜欢起来美丽的饰品和料子,拆包裹都心花怒放满怀期待,与以前简直判若两人。她好多天没见到他了,也不方便写信打扰他,只能在看药炉子的闲暇发发呆忆忆旧,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出来,笑完了又特别惆怅。

徐步阳一看她这状态,扼腕喝酒:“白菜呀白菜,自古以来都是乐意被拱的!”

苏回暖小小地哼了一声。

忽地有人清了清嗓子。

徐步阳汗毛直立,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咦,这不是辛癸姑娘嘛,有什么事?”

苏回暖回头,负责侍奉令老夫人的女河鼓卫正阴森地瞪着徐步阳,脸色发黑。

辛癸言简意赅:“几位师兄知道徐大夫身子无碍,请你现在过去帮忙提审人犯。”

徐步阳眼珠一转,他每次过去给河鼓卫打下手都累的要命,如果他师妹也在,说不定会让他们早些回去。

“又逮了谁?”

辛癸没有回答,不动声色地看了苏回暖一眼,“苏大人现在忙么?”

苏回暖站起身,“我一起过去吧。”

徐步阳直觉有些不对劲,暗卫撬人家的嘴从来都避着她,上次他怕司樯把晏煕圭和北朝的隐秘抖出来,就赶紧把她弄出门了,这次不会又和她有关系吧?

于是他死皮赖脸地追问:“是司家公子那边抗拒从严了?”

“新来了几个女刺客。”

徐步阳心想没看出来河鼓卫还挺有人性的,区别对待。

王府经了刺客闹腾接风宴,赵王一家三口现在缩在主屋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府上几乎全由京中来的人掌控。河鼓卫最近不停地在渝州附近抓人获得情报,有用的刺客一股脑塞进小屋子,全凭他们处置。

约莫是战前准备,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阳春嘉月,花园里粉白青黛的蝴蝶翩跹飞舞,衬着姹紫嫣红的花朵草木,煞是烂漫。苏回暖的心随着明媚的光线放松下来,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舒服地眺望所外的景色了。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来,未来的琐事大概都能解决吧,只要她相信他就好。

新来的刺客满身血污,被绳索捆在地上,死鱼似的没动静。

一共有五个人,徐步阳背着手从他们面前走过去,啧啧慨叹:“作孽啊作孽,你们这种杀手组织养一批手下要花很多银子的吧?没拿到钱就送了命,怎么想都不值。”

河鼓卫默契地替他展开一排药箱,他轻车路熟地依次打开,“时间就是金钱,金钱是很宝贵的,放心,一炷香之内保准让你们乖乖开口。”

其中一个刺客面目狰狞地看了他一眼,他嗤笑了声,撩袍坐在藤椅上,挥手让河鼓卫开工。暗卫们脑子好用,前几次看了他的手法,能学个八.九不离十,便二话不说拿起浸了药水的针筒走向人犯。徐步阳在一旁指指点点,并清楚这是让自己查看他们的动作,暗卫出师后就不需他到场了。

女刺客有三人,正在隔壁柴房里受审,拖进门时撑不住死了一个,另外两个交由辛癸和苏回暖打理。

徐步阳不禁怀疑起自家师妹来,她真的能帮得上忙么?这么思索着,顺嘴问道:

“我师妹胆子小,旁边的屋里难道比这儿温和一些?”

领头的河鼓卫一边摆弄这绳子一边委婉道:“哦,其实我们都挺尊敬辛癸的,毕竟暗卫就是把女人当男人用嘛。”

徐步阳:“……”

待问出了几个地名,暗卫们似乎都不太满意,本以为可以收获新的消息,可从他们嘴里抠出来的全是和上次一样的字眼。三月初五越藩寿辰后楚州卫要反,南安都司将切断与繁京的联系,越王妃在王府的大火里失踪了……徐步阳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大敲桌子道:

“不行把司右院判的公子给带来,说不定还能杀鸡儆猴,让他回想起什么。”

五个刺客眼神涣散,天灵盖和身上几处大穴扎着银针,活像群刺猬。有人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喘息,河鼓卫格外勤学好问:

“徐先生,这一个是不是要死了?”

徐步阳敷衍地嗯嗯两声,眼看那家伙下一刻就断了气。

“将人的精神逼至最后,心神皆空,无所欲求,听到询问只能下意识用简单的词句来回答,答完了基本上人也就完了。”

“带司樯。”河鼓卫头领兴致勃勃地道:“才听说司右院判驾鹤归西,做儿子的有义务了解。”

徐步阳不寒而栗。

半路出家当了刺客的司公子昏昏沉沉地被抬进房,四肢僵硬,面色倒是如常,他捏了捏脉搏,毒性发作的很厉害。

“小子。”一瓢冷水浇在他脸上,司樯缓缓睁开眼睛,侍卫善意地指向那坨刺猬般的人,“有你认识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