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雅风手中握着匕首,指尖沿着寒光冷冽的刃锋轻轻摩挲,这匕首削铁如泥,她方触指上去便是一条细细血口。怕他瞧不见,怕他不明白,便不疾不徐讲给他听:“我现在手中握着匕首,是你一向随身带的那一柄,极锋利。”

“你要作甚……”容璟邰似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全身抖得不可自抑,哆哆嗦嗦问了这么一句。

却听她轻声笑了,幽幽问道:“人说十指连心,你猜自己剜去双眼,会有多疼?”

“我与你一起做瞎子,你我都是废人,如此才算得上般配。你也不必再说谁会拖累谁的剜心话。”

“不要!”他蓦地大喊一声,声音凄厉,听了这几句话总算能找准她的位置,扑上前来。

成雅风这次没躲,被他抱了个满怀。她一动不动,任他沿着自己手臂摸索,空手去攥那匕首,眨眼便深可入骨。鲜血沿着虎口滴下,淌了她一身。容璟邰却不知疼似的,摸向她的眼,抖着手细细摩挲一遍。

骤悲骤喜之间,他整个人都在哆嗦,喉中哽咽难言:“是我错,我不该赶你走……就算是拖累,我也一辈子拖累着你。”

成雅风一颗心缓缓归回原位。与他夫妻多年,她摸透了他的性子,知道这人生来执拗,任是费尽口舌也是劝不了他的。

此番他竟连要她离开,再寻个人改嫁的话都说得出口。若靠他一人去想,定会一个劲的往死胡同里钻,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唯有对自己狠,打在他唯一的软肋上,非得要他知道哪样更疼,他才再不敢生出赶她离开的心思。

被蹭了一脸湿泪,成雅风一颗心疼得直抽,这才轻声一笑:“你可要记住这话。”见他重重点头,慢慢扳开他五指丢开匕首,抱他更紧一些。

“今后你夹不到的菜,我亲手喂给你。”

“你走不到的路,我牵着你走。”

“你看不见的风景,我都讲给你听。”

他常年深居简出,肤色浅,这才一会儿工夫,颊上已显出通红的掌印。成雅风轻轻摩挲两下,瞧着心疼极了。“我乐意被你拖累一辈子。”她思索片刻,一字一顿缓缓道:“没了你,我不能活。”

容璟邰连声应“好”。

把自己的脆弱无能袒露在妻子面前,于男子而言实在是莫大难堪。可离开她,于两人来说都是剜心之痛。孰轻孰重,无需多想。

*

先前那些天,容璟邰全身没有半点力气,用膳时都是成雅风喂的。每每瞧着他眼角眉梢的郁色,成雅风心知他定是不喜,却也别无他法。

如今初初恢复了力气,他便自己握起了筷子。只是他虽能记住左边是菜,右边是汤的顺序,却仍是记不准位置的。有时筷子戳在饭桌上,有时筷子戳在汤碗里,丁点杯碟相撞的清脆声,都会惹得他身子一僵。

因为看不到,也不知自己夹到的是什么。就比如此时,他夹了一片辣椒入口,成雅风还没来得及说,便见他尝到了辣味,咀嚼的动作微滞,却也不吐出来,反而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他吃不得辣,也没想到这小小一片辣椒的后劲如此足,喉间一片灼灼辣烫,又被呛得咳嗽不止,一连灌下两杯茶水才好些。

双颊也烧得通红一片,兴许是辣的,兴许是自知狼狈,在她面前从来举行从容,此时却出了个大糗,觉得尴尬窘迫。

成雅风瞧着心中难过,又怕伤他自尊,不敢说要喂他。便用筷子把菜中的辣椒、姜片通通都挑了出来,还刻意放慢速度吃,只为迁就他的速度。

两人吃得饭都凉了,他忽的问:“什么时辰了?”

成雅风瞥了一眼日晷,撒谎答:“午时过两刻。”其实已经快要到未时了,这一顿饭竟用了快一个时辰,不想他听了难过,才如此答。

容璟邰听了也不言语,心中却是一叹,心知她在说谎。这明明是夏天,却吃得饭都凉了,想来时辰不短。

*

入夜,子时的更声响起,成雅风做了个梦,梦到他眼睛好了,还梦到自己生了个大胖小子,醒来时还是笑着的。迷糊之间慢慢醒过神来,笑意慢慢散了,大概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女缘分。

正是深夜,四下一片黑暗,只能依稀瞧见一点轮廓,她侧了个身想要瞧他,探手摸到床侧,那处却空无一人。

这些日子因他行动不便,二人都是同榻而眠。他若是想要起夜或是口渴,成雅风也能方便照应。此时身旁却没了他的温度,连忙起身去寻他。

时已盛夏,夜里常常会下雨,雨水沿着斜斜的屋檐滴答,淅淅沥沥,间或院子里的虫鸣声传来,更添几分静谧。

这屋子实在太小,寝屋与前厅只隔着一扇门。此时那门敞着,成雅风一眼看去,便见他披着衣独自一人坐在桌前。他没有点烛灯,唯有从窗子透进来的清冽月光洒在他身上,更显他身影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