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意识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必须珍惜的爱也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也是。

全部的一切都过去了。

在他的回忆录里,早已泛黄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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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感到前所未有沉重,在“吃力扶起身子”这个动作指令都没有传到大脑时泽田纲吉就觉得他的眼皮上似有五百一十二个蓝波集体哭闹。括号,黑白彩电版本。尽管意思前后矛盾,但他确定他想要并且应该要表达的是这意思没错。

喧嚣而寂寥。

……喂你这样不注重语法老师会哭的哦。

对各科一视同仁苦手的棕发少年鞭策完自己后带着常人惯有的“船到桥头自然直”精神自我安慰,他早就哭了,我何必过意不去?反正考试卷上的鲜红分数足以叫他的国语老师上吊几十次凤梨单位的轮回。

或许由于刚睡醒思维尚且混沌的缘故,他的脑海中蹦出很多莫名其妙画面。

第一幕是烟灰色头发打扮一看就很不良的十四五岁少年手持大把炸药兴奋围着梦中的他,絮絮叨叨说着有关友情正义黑手党拯救世界等Jump周刊特色话题。虽然记不清楚对方表情到底有多激动,却忘不掉章鱼头少年眼中流转的光。

就好像,他面前站着的自己不是泽田纲吉,而是整个世界。

他的日常,他的风华,他的梦想,以及他的生命。

这怎么可能呢?

勉强撑开眼皮的孩子看了下闹钟,钟面上指针一刻不停转动,秩序井然。“才七点……不对已经七点了!妈妈你为什么不喊我,上学要迟到了呜哇!”鲤鱼挺身抓起校服就往身上套,也不管衣领前后问题,一如既往笨手笨脚。

空荡荡的屋子内没有任何人回话。

对了,妈妈和爸爸一起参加公司举办的旅行活动有说过可能好几个星期不在家。当初听到这消息时饶是天生状况外反应弧的他也不禁恰当一愣。原来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工人装老爹的公司还知道给员工福利啊。

那种完全无视法律规定,随时随地打电话通知刚踏进家门或者正吃晚饭的父亲加班的压榨劳动力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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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得当初他以为自己记忆中没有丝毫印象的父亲和别人不一样,因为不明原因分子破裂原子重新组合成陨石(奈奈妈妈的说法是“你父亲已经变成天边流星了,多么浪漫啊阿纲妈妈看好你,你一定同样可以的!”),一到半夜睡不着就对夜空一闪一闪的灯笼哭诉父亲你怎么如此命苦。

是啊老爹你怎么如此命苦,你还没带他去过麦当劳肯德基吃快餐,没以英雄姿态出现拯救落难的他然后只留一个背影,没像别的父亲那样用胡子扎得子女故意嗷嗷叫,甚至没和他玩过一次抛高高就变成了星星。

那种表面坑坑洼洼、无法供给生命所需氧气的巨大球状物。

抱怨到后来眼角自然而然就流出透明液体,晶莹剔透。

等再长大一点,往往泪水还没来得及溢出眼眶,便自个儿伸手抹去。水在手掌吸热蒸发的那一刻,凉到心底。所以说十指连心,十指连心,他的父亲就算变成星星,应该也不会忘记他吧?

他可是他的儿子,做梦梦到自己超进化为企鹅和陨落在南极的父亲挖坑探测石油的儿子。

因此就算得知真相,泽田家光只是个就业于业务繁忙大公司的部门经理没时间回家,绝不会也不可能化为流星在南极挖石油后,泽田纲吉呆呆对那个见分别多年儿子时也一脸轻松的现场主义男人喊了一声“爸”,既没热泪盈眶,更没接受不能摔门而去。

他的父亲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心里松一口气。

接着考虑以后家长会多一位候选人上场的情况下,如何择优录取。

看样子并不是太在意卷面成绩的人。脑构造与并盛应试教育明显无法兼容的泽田家儿子偏过头,他觉得或许是室内温度高了一点,导致父亲和母亲相亲相爱场面在他看来遥远得仿佛隔着一个世纪。

远到焦距对准的一刹那,眼球干涩。

泽田纲吉曾经幻想老爹是某某黑手党家族的成员,对温婉可人的奈奈妈妈一见钟情,两人不畏世俗压力勇敢走到一起。然后运用逃婚、私奔、生米煮成熟饭等肥皂剧经典桥段,生动形象刻画了他与她至死不渝的爱。

即使变成星星也要守护妻儿的美丽童话。

奈奈妈妈会独自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其间孤儿寡母辛酸不提也罢。而那出场比例占剧本百分之八十反面教材的某某黑手党家族,将派出一名黑帽子黑西装的家庭教师,逼迫他和父亲一样步入混黑不归路。

他会诚惶诚恐会寝食难安会百思不得其解,时间终究不等人。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对的正义,但我明白何为错的罪恶。

艺术细胞稀疏的小纲吉莫名认定当他长大后对那位家庭教师说这句话时应该来一个脸部放大特写。特别是眼睛,深处的坚毅与挣扎必须比“近在咫尺的睫毛个数”还清晰,还叫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一颤。

世界上不存在比抱有真挚纯粹信念的灵魂更容易令人感到动容的东西了。

为了家人,为了朋友,为了陌生人,为了自己。

更因为生命不能承受的沉重信念。

家庭教师反应是嗤之以鼻还是干脆利落转身,即使写下剧本的他靠模糊到格式化的记忆存档也忆不分明。可这并不重要。观众会记得泽田纲吉说起自己的小小幸福时璀璨过头的傻笑,会记得家庭教师挺直的背影永远有多骄傲,会……

直到忘记故事中的小小遗憾。

而在尘埃落定后的很多很多年,他会偶然得知父母相爱的真相。

再在目前待定的父亲墓前缓缓流下一滴泪。

如果大结局片尾还留有一点时间的话,就搭配一段煽情至极的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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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荒诞不经的脑补小剧场如同电视机内准时播放的新闻联播,每日都要悄悄滑过他的心湖。最后在名为现实的铜墙铁壁前,烟消云散。——他的父亲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幻想羽翼失去了最重要的风。

翱翔不能。

泽田家光不是某某黑手党家族的陨石预备军,作为儿子的纲吉身边不会出现黑帽子黑西装的家庭教师。并盛中学是一所中规中矩的升学学校,考不及格顶多写几张反思不至于一大群人追着他喊“废材纲”,对于这年纪的孩子们来说群聚欺负人远没有考虑如何认真背书ko掉测验实际。

唔,毕竟谈论近期热播的电影男主角有多帅,女主角有多美都比念念不忘一个废材向校花告白的事情有价值。

在班级内他暗恋了一年的校花愣住,“请问…你是谁?”语气仍旧轻柔得连唤醒告白用尽毕生力气、脸红到神思飘渺的纲吉都不够。于是这件事在打着保驾护航旗号的好事者围观下不了了之。

看似毫无联系的事物其实内里存在千丝万缕纠缠。

比如校花家自称来自拳击星球的大哥因而认识了他,并且将他当成下一任拳击社长培养,立志打进甲子园总决赛。尽管他一再申明甲子园同了平大哥热爱的极限运动无半毛钱关系,对方照样乐此不疲拉着他和同班同学山本武洗脑。

其实他更想申明的是了平大哥你与其每天花三四个小时向人家解释那只跟在身后和你一样戴拳击手套的进口动物不是澳大利亚袋鼠,只是你在附近捡到的极限大老鼠,倒不如抽空观察一下那动物肚子上的口袋,听说里面还安居着一只并盛土生土长的黄毛肥鸟。

他偶然间听到肥鸟叽叽喳喳唱并盛校歌。

排除了它是某黑道人士宠物的可能性。

哪里会有如此爱校的黑道人士呢?纲吉嘴角不自觉扬起,刻意忽略心头一闪而过的披着校服身影。家光老爹不是某某黑手党家族成员,他的出身根正苗红。所以校内更不会出现一天到晚甩着危险武器维护风纪的万年爱校学长,对他喊咬杀咬杀。

比如刚转学过来的不良少年狱寺在看见他一身复古不知多少年的铠甲战装(受了平大哥的热血胁迫),零点零零一秒内脸部表情从凶神恶煞转化为乙女梦幻,“真不愧是老大!现在就已经为日后称霸全国做准备了吗!”

你说什么,纲吉一惊,吓得连昨天的午餐吃了啥都忘得一干二净。不过就算狱寺没在转学第一天就对陌不相识的他说出如此惊人之语,他也不会记得自己的胃昨天到底消化了哪些东西。

本来他该在第一时间反驳的。

但废材之所以是废材,即使别人不提醒他依旧清楚其本质。

“狱、狱寺君,你的笑容是PS过的么……”哆哆嗦嗦问出内心最直白感受。那个零点零零一秒就凭空冒出来的乙女梦幻陶醉神情是怎么回事啊喂,太坑爹了吧。

囧死人不偿命。

据说出产自意大利的不良瞬间立正站好,“是的老大,我狱寺隼人一直在为与你相遇成为一名合格左右手而蓄势以待!”语毕又露出一个ps过的恋爱少女兼忠犬专用微笑。

狱寺君,你赢了。纲吉捂住脸,算是彻底败给命中注定邂逅的说法。

“为什么要叫我老大呢?”

“因为老大就是老大啊。”

你那一脸理所当然让我好想吐槽orz...

从此,他的身后多了一条名为左右手的尾巴。

狱寺母亲曾无比郑重登门拜访,和奈奈妈妈一见如故,路过楼下客厅无意听到类似于“我家的笨蛋儿子就拜托了”“哪里哪里,应该是我们家隼人麻烦纲君才对”的他表示压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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