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看的很清楚?”

“我看到了,看的很清楚。”

我肯定地点点头,回视着楚汶泽观察的眼神,“但是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想不起来。”

“你还说了点什么。”楚汶泽没有托着下巴的那只手飞快地旋转着那只银色的派克钢笔,“你说……”

“我有一个秘密。”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记得。”

他停下了手中的笔,笔尖靠在他胳膊肘下面压着的那张黄色的横纹纸上:“这话有什么特别含义么?”

“我不记得。”我摇摇头,“不过,我知道这是我曾经写过的一句话,我再别的地方看到过。”

“别的,地方?”

“是一家甜品屋,我……跟我男朋友之前,经常会去。你知道,甜品屋经常会有那种彩色的便利贴,写下一些蛮傻的纪念留言,贴在墙上。我是在墙上的便利贴上看到的。”

“你确定那是你写的?”

“我确定。”我点头,“那上面有我的名字。”

“光是你的名字?”楚汶泽停下手里的笔,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你认不出自己的笔迹么?”

“哦,当然。”我愣了一下,拍了拍脑门,“我傻了,当然还有字迹,一看就知道是我写的。”

“嗯。”楚汶泽再次低下头,簌簌地记录着什么。他工作的时候总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浑身散发着一种无法打破的神秘。我有种强大的直觉,这个男人可以帮助我找回我想要的。

“非常好,苏小姐。今天我们就到这里。没有问题的话,下周还是这个时间,OK?”他丢掉手中的笔,轻松地向后一靠,翘起的二郎腿随着皮椅的转动悠然地一摇一摇。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记起来。”我抿了抿嘴唇,干咳了一嗓子,“上次没有,这次也没有。”

“怎么会?我们进展得非常好。”楚汶泽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上次我对你进行了基本的了解,这次你对我建立起了基础的信任。这是全部治疗的根基。更何况……”

他扬了扬眉毛,唇边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你还记起了一张脸。”

我摇摇头:“可我不知道那是谁,那说不定只是我幻想出来的一个男生。女生,总会,你知道……”

我试图用较为委婉的词语准确地表达“花痴”一词的含义,“当我们读小说或是听音乐的时候,脑海中都会相应地幻想出一些唯美的画面,好看的男生女生,浪漫的场景,之类。”

“就算是幻想的,也没所谓。”楚汶泽把两只手枕在了脑后,微笑依旧停在唇边,“幻想,错觉,梦境,总是我们潜意识里最深层渴望的折射。就好像我们照镜子,我们不需要在意那面镜子,我们在意的,是镜子里所呈现出的自己。”

我眯起了眼睛,觉得有点困。

他笑了笑:“总之,相信我,我们的进展非常顺利。”

在美国陪舒默读医学院的时候,我去旁听过法学院的一些基础课程,譬如法哲学。法哲学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一群无比无聊的人在探讨一些无比无聊且毫无意义同时永远不可能有任何实质性定论的问题。譬如他们会花上三四个小时的时间,探讨究竟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公平,什么是幸福。这些太过于形而上学的东西让我觉得虚无缥缈,进而认为毫无意义。但是讲授法哲学的那位金发碧眼的老帅哥开篇的时候就气宇轩昂地说道:“这些问题,就被埋藏在我们日常的生活当中,看似简单,却从未被我们所思考。但是,一旦我们将这些问题指出来,一切就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模样。”

一切都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模样。

这就是现在,每次从楚汶泽的诊疗室里走出来,我心里的感觉。

我的很多问题,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被掩埋。我从未仔细挖掘,不管是对我自己,还是对舒默。譬如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在舒默眼里,或是在我眼里,我和他之间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关系。譬如我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其实我对舒默的了解(准确地说,说是对他过去生活的了解)并不算多。譬如说,舒默从未开口跟我正式介绍过他的家庭他的过去,甚至从来没有带我去参观过他父母亲的家。再譬如说,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的过去里,会埋藏着什么样的存在。

我生长在什么样的家庭,拥有什么样的父母,身边围绕着怎样的朋友?

还有……

舒默说他的第一次爱情始于江小离,以毫无缘由的痴情暗恋为开始,以一记响亮耳光作为标识的告白失败为结束。

那我呢?

在我已经逝去的生命里,会不会也存在着一位,被我遗忘了的……

……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