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已是正午时分。

我摇晃着脑袋,拎起桌上的水壶咕咕喝个精光,门外却进来一小厮。

"姑娘,你起来了?"

"嗯……"

"姑娘昨夜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府门口。""噢……"我点点头,道:"大色狼……噢不,霍将军出门去了吗?""将军一早便出门去了。"

"好。"我心里打算着,却听那小厮道:"真真姑娘,内务府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呢。"我蔫住,半晌没回上气来,"啥?内务府?是皇宫的人吗?""是。"

"他们找我干吗?"

"姑娘已获选花魁大赛,今日是复选之日。内务府的人派人来请姑娘去。"

"什,什么,花魁大赛?"

"嗯,姑娘有所不知。前些年武帝下令,让民间举荐一些才貌双全的平民女子,让凡脂俗粉也有进宫服侍陛下的机会,自此,都城便举行盛大的花魁大赛,前三甲便得进宫。""我可未报名,更别说进什么复赛了。"我急急道。

"内务府的人说了,姑娘似是有人荐了直接进入复赛。姑娘幸运,要知那初赛跟挑骡选马似的,可遭罪着呢。复赛就干净多了,只弹弹唱唱,展示些才艺便可。""谁推荐的我?"我逼问。

小厮探上头,看来是个消息灵通人士。"小的听说,是公孙府的人荐的。"我一屁股滑到了地上。我眼睛瞟向窗口,如若现在是十楼以上,我就跳出去死了算了。

公孙芷,好,你有种。

你吃定我与霍去病的关系,以为我不是处子之身,若进宫验身,我便是欺君之罪,你的目的是置我于死地啊。

虽然我并不怕验明正身,但我也不想进宫啊,我才不要进宫服侍什么汉武皇帝,我在电视剧中深知宫斗的壮烈与悲惨,我不想老死在那儿。

"我不去,叫他们回去,我退赛。"我一摊双手。

小厮急上一步道:"姑娘万万不可,凡入复赛之人,均已进了宫里的册子,复赛之日,皇上与众大臣会亲临,以观各女的才艺,挑出前五名后,再由圣上钦点入宫。姑娘此时若要退出,那不等于是欺君之罪?"我傻着,想,公孙芷,敢情你都策划好了。

但仔细想来,也不怕,那皇上亲临指定人选,我即使是通过了复赛,皇帝也看不上我这相貌平平的女子。这么想着,却也放下心来,随着小厮走出门去。

"姑娘不打扮一番吗?"小厮估计见到我睡眼蒙眬蓬头垢面的样子,实在有些忍不住。

我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道:"我这叫自然美,懂吗?"

……

皇宫来的队伍果然气派,我一出门,被满眼逼来的明黄色闪得睁不开眼睛,正在恍惚之间,却已被人带上了一辆车,我上车坐定身子,却见到一个个精心打扮过的年轻女子,早已坐成了两排。

她们见我上来,均被我朴实无华的装扮震惊了,脸上个个现出不屑之意。

其中一个杏眼美女道:"哟,哪来的村姑。看来,也是个后门货。"我懒得理她,干脆闭上眼叉手睡觉,又一个声音传来:"村姑是不假,但也好过浓妆浓抹的野山鸡。"我睁眼瞧去,却见是另一个粉面含春的丹凤眼美女。

杏眼美女面露怒色,喝道:"你说谁是野山鸡?"丹凤眼美女挑眉道:"谁叫得响,谁便是。""你……"杏眼泛起红雾,朝那丹凤眼便是一掌,这下可乱了,车里闹哄哄一团。我躲进角落,支着腮帮子饶有兴趣看着一场香艳的群架。还没入宫便这样了,可见宫里的争斗有多惨烈。

一张恶狠狠的脸探进车来,"吵什么!"却是宫内的侍卫。

女人们立马安静下来,只气鼓鼓瞪圆了眼怒视,用眼神杀死对方。

"你倒是淡定。"我身边一个年长的女子发了声。我朝她看去,却是副绝美的相貌,远在这些人之上。

我朝她笑笑,道:"为了一个男人这样,值得吗。"她笑意盈盈:"也不全是为了皇上一个男人。""此话怎讲?"

"花魁复赛,除了皇上,朝中有地位的男人齐聚一堂,即便不被皇上看上,也在众大臣眼里留下印象,说不定,就能找到好归宿。平民女子,哪会放过这种荣华富贵的机会?"我叹道:"女子自力更生,为何一定要依附于男子?"她一怔,似是没听懂我的话。过不久,又面露喜色道:"听说霍大司马也会亲临。""那个花花公子?"我没多想,便接上一句。

她又怔了下,道:"霍将军英俊儒雅,是难得的美男子,又权倾一方,都城里哪个女子不想嫁他?""卫将军也不错。"

"卫将军虽也旗鼓相当,但他早已娶了正室平阳公主,我等进了他的门,岂不是与圣上的亲姐姐争宠?""好吧。"我心中感慨。女人啊,看来都是做过功课来的,得失利弊,孰轻孰重,一本阎王账,比谁都清楚。嫁人是本买卖,更是一门学问,我怎从未好好研究过呢。沦为剩女,本是活该。

我随着大队人马进了宫去。来古代这些日子,竟有机会一览汉宫的气势,倒真算是收获。不知过了多少道森严的宫门,人马终于停了下来。待选的女子被安排去了一间不大的厅里休息,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走上前来,清了清嗓子道:"先在这里休息片刻,待皇上与众大臣齐了,再听命前往赴选。此刻,先想个响亮的名号,一一报于内侍。"太监一走,厅里便乱作一团。到底都是些民间女子,没有大家闺秀的礼仪修养,个个激动万分,唧唧喳喳讨论着叫什么名号可以引起皇帝的注意。有叫凌波仙子的,有叫赛西施的,反正一个比一个肉麻。

过了不久,太监便来带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触到我的脸,却不经意地一皱眉道:"你叫什么?"我淡淡回了句:"我叫韩真真。"

"哪里的人。"

"霍府的奴才。"

"你取何名号?"

"败犬女。"

他眯眼上上下下看着我,他的眼睛本来就很小,眯成一条缝就更小了。但我还是能看到其中盛满了惊异之色。

他终于从我身上抽回了目光,只冷冷道了句:"你就不会拾掇得干净些?来人哪,带败犬女下去装扮一下。"我被两人架着进了一间小屋子,屋子中间的桌上,放着一面铜镜和一堆化妆品。

我看了遍,隐约认得哪是眉笔,哪是口红,没怎么多考虑,便朝自己的脸上画起来。

折腾了一阵,我走出门,那太监却吓得连退三步,指着我的脸战战道:"你是人是鬼?""这是烟熏妆。"我淡淡回了句。嘻嘻,往死里扮丑,那汉武帝还看上我才怪。

太监不知是怒是惊,脸上表情奇特得很,他正想指着我破口大骂,我却道:"公公,你再拖我时间,我恐怕要错过选秀了,这后果你担?"他指着我的手指慢慢放下,恶狠狠道:"自作孽,不可活,算了,也由着你去罢!"

一行妙龄少女抬着步子,扬起一地香尘,引来汉宫内侧目频频,不过所有的目光,集中我身上更多些。我知道我的形象,就犹如一锅雪白香喷喷的白粥里,那一粒悍目的老鼠屎,扎眼得很。

沿路传来阵阵偷笑,我却昂首挺胸,还不时地朝他们回以微笑。

走进器宇非凡的大殿,我的心才提了起来,有种紧张的感觉。古代的皇宫毕竟不是一般人家,光是那红墙金瓦,高不可攀的冲天庭柱,便让人怯了几分。

女子们低着头鱼贯而入在一侧列队站好,我也不敢抬头望去,只觉得闪闪的乌金砖刺得我眼睛发酸。

那主事的太监进行了一番禀报,堂中有个声音响起,竟熟悉得很。

"开始吧。"

这声音,竟像极了……

心脏开始怦怦直跳,偷偷抬起眼角看去,却见金銮宝座上,一位头戴冕冠的男子,目光如炬,虽有细珠挡面,却仍能确定,他便是那位王公子。

我差点没晕过去。

我能想到,与卫青、董仲舒一伙的人,定是显贵之人,可我做梦也想不到,居然会是刘彻。

郁闷,堂堂汉武大帝,千古风流人物,刘彻,被我韩真真当面拒绝,而他的要求,只是想吃我做的蛋糕。

咳咳咳,我胸口痛。

满脑子的恐惧、后悔、局促,像倒在一口热锅里开始炒,炒啊炒,炒啊炒,炒得我脑子嗡嗡作响,竟也没听到后来殿里的人说了些什么。

就这样混沌不觉之间,大赛却已开始了。

少女们依次上前表演技艺,个个拿出了看家本领,有亮出嗓子一展高喉的,有云袖乱舞嫦娥飞天的,还有吟诗作画弹琴绣花,一时间,殿内流光溢彩,春色满园。

我始终埋下头,数脚指头,左脚数到右脚,右脚数到左脚。我知道,卫青与霍去病也肯定在这殿里。加上刘彻,他仨肯定是见到我了。

终于听到我的名号。

"败犬女韩真真,献上一技。"

我身子一抖,前脚踏去,后脚却似落空一般,前脚又发软无力,却不料被裙裾一绊,噗一下,整个人朝前摔去。

一个狗啃泥,在这安静的大殿里,仿佛是扔下了个重磅炸弹,众人惊异半刻,纷纷抚唇偷笑。

我揉着痛挤眉弄眼,终于从地上挣扎着起来,刚站定身体,殿内的笑声却更浓了。

我知道我的烟熏妆惊世骇俗,也不奇怪,不知怎的,真到了这当口上,心里反而不紧张了,干脆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眼睛。

"败犬女韩真真见过陛下。"我行了个标准礼。

刘彻嘴角噙着笑意,淡道:"韩真真,朕有个疑问。自古皆以犬类形容卑贱污垢之人事,你却缘何用这词来为自己做名号?""狗?人类的朋友,很忠实的动物,有什么不好?"我径直答道,"比起人的贪欲自私,狗好了多去了。"刘彻沉默半晌,又道:"何为败犬女?""只是女子独立的象征。"我也豁出去了。

"自古女子嫁夫从夫,哪来独立之说?""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我说到一半,发现这是在汉代,于是改口道,"女人也是人,若有能力,为何不能独立成就大业?难道,女人的一生注定要被男人牵绊不成?"殿内传来窃窃私语之声,有人出来喝道:"大胆,竟敢口出狂言,顶撞当今圣上。"刘彻却挥手制住他,一对星目扫向我,又道:"你既自称独立的败犬女,又为何来参加这花魁大赛?"我摊摊双手。"陛下,本来我便是出门打酱油的,莫名被人带来这里,我也正纳闷着。"刘彻轻笑:"你难道不想入宫博取恩宠吗?"我又行礼道:"陛下年轻帅气,是一位极有品质的美男子,真真说句实话,陛下即便不是皇帝,光这份气质,便能博得大部分佳人的心。真真不是看不上陛下,只是怕陛下看不上我而已。"我本想说自己不愿意参与血腥的宫斗,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在这古代,倒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还是先拍上些马屁再说。

刘彻哈哈大笑:"韩真真,败犬女,果然有趣,你先表演技艺来让众卿瞧瞧,看看朕到底看不看得上你。"技艺?我头皮发麻。

我没才,没特长,没文凭,唯一值得骄傲的是盗术,难道让我在这金銮殿上表演偷东西不成?

一颗豆大的汗珠滚下,我朝边上看去,却迎上一对笑意盈盈的眼睛。

大色狼,就知他会看我笑话,瞧那臭屁的脸,只怕内心是笑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又转过头,看到另一侧卫青的目光似是而非,仿佛在看我,又仿佛望着别处。我心里一紧,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太监轻咳了一声,示意我不要浪费时间。我双手朝两侧一竖,来了个军人式的立定,身子绷得像棵笔直的杉树。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穿堂风鼓鼓吹过,带起我周身的裙裾,如翩飞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