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有热闹可看,只不过这强烈的灵力撞击似乎也只在刚才一瞬,随即气氛又突然平静下来。

一旁的炎璃早就周身御法,几乎下意识护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两个小孩,冥主反手一挥也下了个结界罩住林翘,此刻反倒一瞬静下来,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觑。

略等了会,冥主也没听到他地府那帮徒子徒孙鬼哭狼嚎的恐惧之音,此刻也开始不解了——心说,不是吧……难不成刚才老顾已经直接将他这爱徒碾死了?

——想当初,戏命族那个预言万年后光景的老前辈,给出好几条预测的分支。就像是顾灼泥本身有两条路,要么当初受尽委屈背着冤命死在陵墓里,没堕成恶鬼,就这样安稳的终结一生;也有可能堕成了恶鬼,自此之后换个活法,也不过是为了再一次尝试痛彻心扉的滋味,甚至所受到的苦楚会比之前更多。

同时,这位老前辈也预言过冥主插手流灵界之事而可能导致自己的命轮走向改变——就像是他接纳了沦为恶鬼的顾浊泥,之后……恶鬼麒妄再现世,很可能就像是多年前“恶鬼众”现世之时的乱世景象,作为冥界之主,他势必要以命抵命,才能压制住“恶鬼众”,与其同归于尽,再固平和安稳的地府盛世。

毕竟恶鬼这玩意儿作为三凶之首,放出去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数着最危险的便是,他们是可以“同化”旁物的。

危险性指数飙高到让所有当年见识过恶鬼恐怖性的人都谈之色变。

只不过近万年来,随着最后一只恶鬼被诛魂阵彻底搞致魂飞破灭后,已经很少有人再知道恶鬼这种东西的存在了。

就跟流灵界的后辈们已经不知道他们的界域,曾经还出现过一批专门传承禁术的术士,被称作“看坟人”一样。

而至于顾灼泥是怎样变成了恶鬼……又如何被冥主雪藏,尽心尽力的保护着不让三界其他人发现,都是有缘由的。

但偏偏未曾料到当初能有个变数,一个傻小子倒霉催的跟着一起被同化了。或者说是……他体内本身就有点非术士的血统,因此才会在冥主当初施术的范围内,被不小心波及到了。

但即便这样……这么多年也都是将恶鬼麒妄深锁在地狱重牢之中,外人是不会知道的。别看顾浊泥平日挺二又没谱儿,但是涉及到身份这种敏感话题也是自知收敛。再说了小白还在一旁孜孜不倦地给他灌输“归属感意识”,他当然不会捅穿篓子,出去张扬说“当初你们三界围剿恶鬼没剿干净啊!”这之类的蠢话……

因此,冥主心下一个咯噔,心说别不是老顾为了保护自己,还真手刃自己爱徒了?

不然恶鬼再度现世……那地府众鬼齐嚎之声足可从地下十八层响彻整个云霄好么,到时候若是有本身看地府不顺眼的人再添油加醋到三界里说一说……事情就又是另一番变化了。流灵界重筑不筑的先不提,冥主这边自然是不肯把老顾和麒妄交出去给三界诛灭的,因此……势必又会打起来,说不定整个三界大乱……

而且,冥主还记得那个戏命族的老前辈预测的其中一个分支——火疯子要是以恶鬼的身份活下来后,他还有永失所爱和魂飞破灭这两个劫难。

而魂飞破灭指的就是……他当年欺师灭祖的因果循环——他徒弟也会欺师灭祖。

说白了,最糟糕的结果是,地府二把手小白留不住,麒妄或者是麒昀,这其中总有一个,会亲手杀了他的师父,顾浊泥。

这么想着,冥主突然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年他亲手手刃身边族鬼一样。这种沉寂又消逝了近上千万年的痛窒感,又一时间齐刷刷涌回来了,堵得五脏六腑都生疼,呛了水一样吐不得咽不得,硬生生自个儿憋紧了。

——想当年他是没得选择,因为他们一族都是“恶鬼众”。

但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都杀疯了,唯独自己反应慢上半拍,所以……眼看着地府众多鬼卒有一多半就是被自己同类所杀,而自己呢,从大面上来说,也理应是鬼族一员啊!

明白自己种族的特殊性,喊他们也喊不停的时候,幽泠做了个这辈子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决定。

关上门笼下结界,将自己所有同类困在一起,做最后的誓死一搏。

那时候的他,心下其实只有一个想法:死掉少部分的鬼,保住剩下的鬼族,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也就是在那样一个含着泪咽着血跟同类厮杀的过程里,他忽然明白了,“观无常,破我执,出生死”的真正意义。

而当他血线遍布眼瞳,浑身血污的开门出来时,看到的则是万鬼伏地,虔心臣服的模样。

实际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他从来就没对这个位置有多么留恋,而他会选择保护其他鬼族,也不过是因为“大家应该是一家人,不应该自相残杀”,不是么?

于是自那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看开了许多,又没看透许多。

这两者其实是极矛盾的观念,他那时候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种感悟,因此……佛家箴言地里,出现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小少年,满目疑惑但大摇大摆地步了进来,随便抓住身旁一个正扫地的大和尚,问,“你能给我解解惑么?”

好巧不巧,这大和尚功德无量,法力无边,当时幽泠也并未特意隐藏身上气息,因此这一照面讨了个彼此顺眼,也互相觉得稀奇。

毕竟来之前,幽泠觉得,自己十有□□是会被佛家子弟联手赶出来的,毕竟他一鬼族的么,别来扰人家清净。

可这大和尚不知是不是故意添乱,领着他穿堂厅观十八罗汉,过曲廊见小僧洒水,边晃悠边逗他,“小施主年纪轻轻,能有何惑?”

于是就这样一个问,一个答。

一问一答就渡了近万载轮回,直到现在,冥主有事没事还会跑去找他,有时候也不解惑,就陪他站着,一起静静地看池中红莲。

这红莲始终未放,他来叨扰过他十万载,不知是否载载来得都不巧,就没见这花开过。或者开过,他恰好没见到。

于是他问,“你种的是石头吧?”

心下腹诽,种的是石头那十万年也足够修炼成精了,你丫这种的比石头还难蹦出妖怪啊。

大和尚笑着摇摇头,“种的是‘业火’。”

冥主撇嘴,心说佛教谓恶业害身如火,但这业火也可指地狱焚烧罪人之火。再说了这明明是朵花又不是火,难不成“业火”是这花的名字?随后更无奈——我就已经够喜欢玩高深了,你比我还喜欢玩,之后不屑地甩甩袖子跑掉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大和尚是自他有了屠族之事后,敢交的第一个朋友。

后来大和尚说,“小幽,你看,你比别人傻,却比别人活得久,活得久了才能经历是非,是非历过了才能大彻大悟,你现如今已过了那三道坎儿,身上也早就不会再肆意放出同化旁物的戾气了,所以你不必整天提心吊胆的,年轻人么,出去玩玩,该跟谁亲近就亲近,不必担心再同化了谁,说不准的,别人就比你透彻得还要早。”

冥主当时听完愣了愣,他小时候在族里算是傻呆呆的那个,学什么都比别人会的晚,可能就是性子木讷了些吧。所以好巧不巧地,发疯起来也比同族要晚,因此有幸见识了同族那样暴虐的场面……他竟莫名其妙跳过了这个“戾气狂放”的阶段,直接破了这个恶鬼一般都难过的“我执”关劫,随后对自身的戾气掌握自如了。

但这些年他一直不敢拿准。

心说自己总归是一个危险物,这佛家清净地,慈悲普照的,总能渡弱自己身上一二戾气,地府是不敢呆了,怕害了那帮鬼族臣子,这佛家地总不会也被自己影响了吧?

因此他常来找大和尚。

毕竟大和尚法力比他还要高,佛法无边一般的温宏宽广。冥主瞧他神情不像是骗人的,再说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于是冥主溜溜达达回自家的时候,路过忘川河边,随手捡起一个小娃娃——这是他那最懂事也最听话的判官小孩,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心身都舒畅地想去帮孟婆熬熬汤,再一过忘川又随手捞起俩小孩,这就是后来的黑白无常。

再后来……他有了一个同伴,恶鬼顾浊泥。

这感觉很微妙,因为老顾不仅仅是朋友,还是……同类。

其实若不是冥主自己有心记得,其他地府一干鬼族早都忘了,自家的冥主也是那恶鬼的身份。

现今氛围渐渐平和,大家都喜乐无忧的生活着,哪里还愿意提起那么恐怖的种族。

所以,原本一个“流灵界塌了”,这种在三界里算不上大也算不上小的事情,可能引发一系列的质变……

用吴朝的话来讲,那就是,“可能什么都开始变味了。三界里所有种族大概都会因‘恶鬼再现’、‘冥主故意隐瞒身份,还包庇恶鬼’之类的事情开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而一直淡定的冥主呢,也会被卷入这场纷争里,而且极大有可能因为要再亲手手刃自己的同伴……

当初屠族的打击肯定不小,毕竟那都是跟自己有过一定羁绊的存在。

现在,门就在眼前,拉开了……

在场的所有人,或许之后都会有两种不同的人生走向。

连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林翘都觉得冥主那站姿不对了,从他这个窝在角落里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帅蜀黍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千百倍不止,而且莫名的光从背影就看出一股子落寞劲来,特别凄凉。

一旁的炎璃也是警备姿态,她是离得近被这剧烈的灵力冲击给吓着了,一时间倒是没联系上什么恶鬼不恶鬼的,毕竟她这一代也算是隔得比较久远。

但警备了半天没察觉出什么奇异的妖物袭来,缓吐了口浊气压惊,边拍着酥胸边回头,“这是……没事了吧?”

“老爷子!”

与此同时,小白突然蹿了进来,喊了一嗓子。

白无常一般是大大咧咧的直接鄙夷的对冥主,“你来你去”,还经常威胁他不好好干活倚老卖老就把他拍扁灌灯笼里挂冥府大门口,以儆效尤!

遇到谈要紧事时,小白会端正严肃点,尊他一声,“冥主”。

这忽然一下子喊了句老爷子……

冥主倒是回过神来,“唰”一声闪到门外去了。

吴朝等人不解,前一秒还看冥主忧心忡忡的,似乎还落寞的不得了,此刻门外忽然就传来了他那底气十足的“哈哈”大笑,笑声大的都能把房顶给掀了。

吴朝无奈地掏耳朵,心说这群人知不知道规矩的,这里人间啊,人间!这么晚了大声笑是要扰民,惹人烦的!

大家要互相爱护和平共处,不能仗着你是昼伏夜出的生物就大晚上笑这么嗨啊!

因此吴朝也决定打算拉开门看看外头的景象,只不过还不等他起身,就有个人把他拖出去了。

拖他的人是小白,白棋大人还捎带拥抱了一下吴朝,“福气团子果然名不虚传的!刚才吓死我了!”

冥主听见这话也去拥抱吴朝,“万年多了,我终于头一次看戏命族顺眼了点。”

想着冥主又撺掇麒祚去抱吴朝,“快去蹭蹭,沾点好运。”

心下同时估摸着,那个混账麒昀八成是因动用禁术被反噬至重伤,灵力供不了吴朝身上的封印了,他身上的“伪装”命火已经越来越有松动的迹象,被遮掩的那层独属于他们戏命族的奇异光环已经略有显现征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