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两个人打着打着就累了,累了就停下来休息,雍宁姿势豪迈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长孙伯毅则倚坐在书架前,低垂着头。

“送他离开长安,我认真的,”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长孙伯毅就抬起头看向雍宁,“这长安城里想杀他的人太多,会有因求而不得想杀他的,也会有因与黎氏结仇而想杀他泄愤的,就连我都想要杀了他……名叫黎绍的人不能继续存活于世。”

雍宁一听到这话就蹙起了眉:“你明知道他不该死,却还是想要杀了他?”

长孙伯毅抱着头,痛苦地说道:“一见到他我就会想起世宗,想起黎征,想起死在我面前的父母兄弟,我没办法面对他……真的没办法……”

他跟黎绍之间隔了太多人、太多事,尽管也有十几年的美好回忆,可与这十年刻骨铭心的痛苦相比,那回忆太遥远,昨日他就一时冲动地对黎绍口出恶言,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对黎绍彻彻底底的不信任,因此他必须将黎绍送走,不然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还会对黎绍做些什么。

头一次听到长孙伯毅这样痛苦又无助的声音,雍宁也是没了脾气,低声问道:“可是你有想过他离开长安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沉吟片刻,长孙伯毅答道:“隐姓埋名之后,过往的恩怨就再与他无干,天下之大,凭他的才智,去了哪里都能活得很好,唯独在这长安城里他必无宁日。”

“可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安宁,”雍宁坐了起来,“你知道吗,黎绍的心是空的,打从世宗一杯毒酒赐死季贵妃后,黎绍就再不相信父子情深,打从黎征害死了大公主黎璃之后,黎绍就再不相信兄弟情义,身为最优秀的皇子,他拥有像我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可我并非是他的朋友,他无父、无母、无兄、无友,从那个时候起,黎绍就只有你。

你不在的这十年,满朝文武都将黎绍当做是救命的稻草,可支撑着他活下来的却只是对你的执着罢了。

的确,天下之大,怎会没有他容身之处?他才智过人,又怎会落魄不堪?可若他不再是黎绍,他还剩下什么?你来告诉我,他孤孤单单的怀着那颗空荡荡的心,一无所求又一无所依,他要为了什么而活?他要怎么活?”

长孙伯毅听得心痛,却依旧固执地说道:“总会有人会取代我填满他的心,他早晚都会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可我怕他在找到这些之前就横死街头了!”雍宁哂笑一声,“你若不怕,你就送他离开,我宁愿他活得不安宁,也不愿看他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何况……是他自己选择留下的,兴许他早就料到你会不信任他,兴许他也预想到你会对他怀有杀念,可他还是留下了。”

“可……若有一天我真的对他刀剑相向了该怎么办?”长孙伯毅看着自己的双手,只是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就忍不住两手发抖。

雍宁轻笑一声,道:“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若真有那样的一天,我也不确定我会不会对你的朝堂做些什么,为了朝堂和天下的安定着想,长孙将军可千万要忍住。”

闻言,长孙伯毅狠狠瞪了雍宁一眼,恨恨道:“你还是在威胁我。”

雍宁耸耸肩,道:“我又没说我不会威胁你。”

白了雍宁一眼,长孙伯毅又开口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问。”

“黎绍他……为什么不当皇帝?”黎绍有可以管理天下的能力,也有朝臣拥戴,可为什么这十年来他竟没有杀了黎征自己当皇帝?

雍宁叹一口气,道:“我说过,他的心是空的,没有情,也没有欲,或许强压之下可以迫他登基,可那又如何?他的确担得起,可他根本就不在乎何时会丢了皇位,也不在意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若为帝,也只会把天下当成儿戏,可这天下儿戏不得。”

雍宁至今还记得老太傅与他说这话时那一副替天下惋惜的神情,太傅曾说,若非世宗害死了季贵妃以至于黎绍心性突变,黎绍大概会再创一个盛世,只可惜世宗这一步走错,之后步步都是错,终是躲不过满盘皆输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