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封王的事情,黎绍那一日听过之后就没再向长孙伯毅问起过,有解钧、雍宁和雍宁所选出的兵部尚书一起出谋划策,这事儿大体上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可长孙伯毅才在朝堂上提过封王的事情,张威就找上门来了,还是趁着长孙伯毅不在的时候。

过了年,天气就渐渐暖和了起来,好动的柳子又耐不住寂寞跑去别人家“窜门”去了,原本就喜静的黎绍则在天策上将府中与巫宁和对弈,棋局胶着无所进展时,奚虎就踏进了门来。

“公子,张将军造访。”

“张将军?”黎绍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开,揉了揉额角,“伯毅还没回来,让他在前院的堂屋里等一等吧。”

跟巫宁和下棋太费神了。

“可张将军说他是来找公子的。”

“找我?”听到这话,黎绍的心思才完完全全地从棋局上收了回来。

从秦州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天策上将府调理身体,连朝中的文臣都不再接见,他没做什么会引起张威注意的事情吧?

“张将军可有说是什么事?”

奚虎摇头:“没有,他只说有要事想跟公子谈谈。”

“要事?”是什么样的要事,非要找他来谈?

思忖片刻,黎绍冲巫宁和抱拳拱手:“抱歉,七王子,我先去前面看看。”

巫宁和这才将视线从棋盘上收回,淡然道:“去吧,公平起见,我去找柳子。”

免得他一个人待在这里总是要忍不住去研究棋局。

见巫宁和如此认真,黎绍笑了笑:“那就谢谢七王子相让了。”

话音落,两人同时起身,黎绍从卫峰手上接过斗篷罩在身上,巫宁和则纵身跃上屋顶,直奔柳子今日的目的地去了。

“邓义和云珠什么时候能回来?”走在通往前院堂屋的路上,黎绍随口问卫峰。

他原以为当时卫泽和卫峰接走了邓义和云珠后,会把这两个人就近安置在长安城附近,或者带在身边,却没想到这兄弟俩竟把邓义和云珠送回老家过年去了……他们到底是有多嫌弃邓义和云珠?

卫峰答道:“已经派人去接了。”

那个时候那么危险,怎么能带着那两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在身边?反正也是过年了,不如送他们回老家过年。

黎绍叹一口气,道:“他们若不愿回来,就留下点儿钱,让他们在老家好好过日子吧。”

“……是。”那两个人巴不得赶紧回来,怎么可能会愿意留在老家?

踏进堂屋,黎绍就瞧见了负手站在一副山水画前的张威,将张威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黎绍才笑容可掬地开口。

“不知张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伯毅还没回来,张将军您坐着等会儿?”

张威转身,也先将黎绍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长孙还真是宠你,一个阶下囚看起来竟是如这天策上将府的主人一般。”

黎绍的脚步倏地顿住,脸上的笑容微冷。

张威这是来找茬的?可他分明记得张威应该是个豁达和善之人,找茬这种事不是应该由陶五敬来做吗?

听到张威这话,奚虎也是变了脸色。

“张将军你……”

不等奚虎的话说完,黎绍就抬手打断了奚虎。

“张将军,请坐。”

张威这才信步走到位子上坐下。

黎绍在张威对面坐下,偏头吩咐卫峰道:“卫峰,去沏壶茶来。”

“是。”戒备地瞟了张威一眼,卫峰又跟奚虎交换一个眼神,然后才去准备茶水。

“听奚虎说张将军是特地来找我的,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张将军的?”

“素闻黎国三皇子才智过人,不如殿下来猜一猜?”张威的这一声“殿下”充满了讽刺。

“张将军谬赞了,”黎绍像是没听出这讽刺似的,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那不过是旁人给我三分颜面而已,我若真是才智过人,也不会给张将军这个坐到我面前来出言不逊的机会了。张将军有话直说,我身子弱,受不了寒。”

张威冷哼一声,问黎绍道:“封王的招数,是你教给长孙的?”

“封王?”黎绍抬眼,不解地看着张威,“封什么王?”

张威冷眼看着黎绍:“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给你讲一讲。三日前,长孙突然在朝堂上提议要给同生共死过的兄弟封王加爵,对此,你有什么想法吗?”

黎绍狐疑地看着张威,佯装糊涂道:“封王加爵不是很好吗?从此富贵荣华就都有了,也不枉你们浴血多年,伯毅如此重视你们,张将军是有何不满吗?”

“荣华富贵?说得好听!”张威怒道,“他这分明是想夺了我们手上的兵权!你敢说这事不是你怂恿他的?!”

闻言,黎绍也冷了脸,带着怒气说道:“张将军请慎言。是谁说伯毅要夺你们的兵权?是他亲口与你说的?还是张将军有什么证据?伯毅处处为你们着想,张将军这样信口雌黄,不觉得会让伯毅寒心吗?”

寻常人突然听说自己要被封王拜相,那不得立刻回家烧香拜佛谢祖宗保佑吗?张威怎么会这么快就想到兵权的事情?他以前明明只是个地方将领,按理说不该对这种朝堂上虚伪的把戏这么了解……是有人提点?

“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张威猛地在面前的矮桌上砸了一拳,“我都没有权利调遣我的兵了,这不是要夺了我的兵权是什么?”

“那么张将军想要调遣你的兵做什么?”黎绍面无表情地看着张威,“如今朝局已定,正是诸位将军齐心协力保国泰民安之时,这兵是国家的兵,要为国家战事而调,要为边疆稳定而调,要重臣商议君主首肯才能调,张将军是想跳过这些,拥兵自重?”

最后这一个“拥兵自重”可吓了张威一跳,张威立刻嚷道:“你少信口雌黄!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张将军是什么意思?”黎绍连口气都不让张威喘,紧接着张威的话尾质问道,“国初定,朝堂需要重新组建,三军也要重新编制,入兵部军籍,依规矩调派,供朝廷驱使,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做法,怎么到了张将军这里就变成是要夺你兵权了?张将军这么在意手上的几万兵马,可是因为存了别的心思?”

“你别血口喷人……”

“今天到底是谁在这里血口喷人?!”张威的话音还没在地上砸实,黎绍就“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张将军你若是看我不顺眼,那你大可以随便寻个理由来找我麻烦,但若你再这样糟蹋伯毅的好意,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没想到黎绍一个看起来温顺文弱的人也能在愤怒时爆发出不属于沙场大将的气势,冷不防地听上这么一声吼,张威有些被吓住了:“都说三殿下思维敏捷,我一个农户出身的武夫说不过你,我只问你,封王的主意是不是你跟长孙提的?你可知你这是要他跟兄弟们离了心?”

“跟兄弟们离心?”黎绍冷笑一声,“我只看到张将军你跟伯毅离了心,倒还没有其他将军把事情想到争夺兵权上去,不知道是张将军你比别人聪明,还是张将军你想太多?封王的事情是不是我提的,这个即便我跟你说了实话,你也不会信我,奚虎在这,你问奚虎。”

闻言,张威看向奚虎。

奚虎瞟了眼黎绍的后脑勺,沉声道:“张将军,封王这件事,是我们将军觉得只有他自己留在长安享清福却要把将军们送去边疆,因而心中愧疚,只能想其他法子补偿诸位将军。若能受封王号,那每年能从朝廷领取的供奉比单纯的将军高出许多,又有封地收入,还能得到朝廷各项优待,可保几位将军衣食富足。

将军也知道那些兵是几位将军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可国有国法,将军若是给几位将军开了这个先例,日后他该如何让群臣信服?

末将不知道张将军为何会想到离心的地方去,只是您这话千万别在将军面前说,末将不想让将军伤心。”

听奚虎这么一说,张威顿时气焰全无,可又心有不甘。

“这真的不是他怂恿的长孙?”

“公子从不与将军探讨朝政。”奚虎这话倒不是假的。

张威咋舌,看了看黎绍,尴尬地抱拳道:“既然如此,那是我多有得罪,我今日暂且信你一言。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别想利用长孙。”

这话说完,张威就起身离开,那匆忙的脚步倒是显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又挺了一盏茶的时间,黎绍突然猛咳不止。

刚才吼得太大声了,张威若是再不走,他可就憋不住了。

“公子!”奚虎和卫峰吓得立刻跪在黎绍身边,查看黎绍的状况。

“没事没事,”黎绍摆摆手,咳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喝了口茶水,黎绍才缓过劲儿来,“奚虎,这几天其他几位将军也有异常表现吗?”

奚虎摇头道:“末将听人说几位将军知道自己能受封为王都十分高兴,连陶将军都乐得够呛,还没听说有谁哭丧个脸觉得自己倒了大霉,更没听说谁谈起过兵权,张将军这还是头一个。”

“理应是高兴的,”黎绍又喝下一口茶水压下咳意,“不是贵胄不知富贵难为,从未曾身居高位又怎能知道为此将要付出的代价?寻常人受封为王时都是高兴的,这是荣耀,是财富,是享不尽的荣华,是祖上积德才能盼到的光宗耀祖的事情,怎么能不高兴?要感慨富贵得之不易那也都是尝过滋味的后话,像这样都还没体验过做王侯的滋味就先预想到代价的人,少之又少,而张威根本就没有那样的见识。”

奚虎心中一凛,惴惴不安地问黎绍道:“那公子的意思是……有人在挑拨离间?”

黎绍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