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两个酒鬼坐在晋阳侯府的某处回廊,一个喝得微醺,眼光迷离,一个酩酊大醉,胡言乱语。

桓致站在回廊外,略显错愕地看着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解钧。

他还从没见过姐夫这样失态的模样。

再看看微醺的长孙伯毅,桓致拱手作揖:“多谢将军。”

长孙伯毅摆摆手:“解钧与我是生死至交,这点小事不必言谢,更不需要旁人的谢意。”

桓致直起身,有些为难地看着解钧。

与公子走上同一条路他不后悔,因为一切都是值得的。就结果来说,他保护了解家,可最初他只是想保护五姐而已,解家的事情自有解家人料理,他从未担心过,只是五姐与解家同心,他便也顺便维护解家罢了,一直没有说是怕姐姐伤心,他并没想到姐夫也会如此难过,他曾以为姐夫会乐于见到一个有能力的晋阳侯……

说到底,他寄人篱下,多受解家照顾,可他并没有为解家做什么,也没有为姐夫做什么,他当不起姐夫的感激和愧疚,姐夫如此自责,反倒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将军也曾感到自责吗?”桓致轻声问长孙伯毅,可视线却没有离开醉得狼狈的解钧。

“曾?”长孙伯毅摇晃着手上的酒壶,“并不是曾经,我至今仍感到自责。你不该瞒他。”

长孙伯毅能够想到,最让解钧感到后怕的,是桓致这些年所遇到的艰难险阻,因为他们都经历着相似的事情,所有他们都知道其中凶险,那是一不小心就会葬送性命的事情,虽然桓致现在活得好好的,可当初若是走错一步,他就会在解钧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死去,那是一想起来就会让人脊背发凉的事情,长孙伯毅完全明白。

“说了又有什么用?”桓致沉声道,“当年每个人都是铤而走险,当年谁都是如履薄冰,与年龄无关,与身份无关,想要活下来的人都想尽办法保自己与家人不死,那样的境况下,谁又帮得了谁?我连公子都不敢指望,如何能指望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更何况我的事情只会让姐夫分心。”

盯着桓致看了看,长孙伯毅好奇地问道:“你一直都在解夫人面前装乖吗?”

“是,”桓致坦然地承认,“五姐她不需要知道这些无聊的事情。”

“那你就该理解解钧想要保你无忧无虑的心意。”长孙伯毅仰头猛灌一口酒。

“别喝了,”黎绍从阴影中走出,拿走了长孙伯毅手上的酒壶,“我是叫你来陪解钧,解钧都不喝了,你还喝什么?”

长孙伯毅仰头看着黎绍,那一瞬间眼中就盈满了笑意:“他那是没法再喝了。”

“回去了。”将长孙伯毅拉起来,黎绍这才看向面色深沉的桓致,“青予,你一个人能行吗?”

解钧醉成那样,怕是一步都走不了了。

“公子不必担心。”桓致跨过栏杆进到回廊里,蹲下身子轻而易举地就将烂醉如泥的解钧背了起来。

黎绍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只嘱咐桓致道:“路上当心些,等解钧酒醒了,再好好跟他聊聊吧。过去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何必再将它变成如今的负累?我们都还跟自己最珍视的人在一起,这就已经值得庆幸了。”

这话黎绍是说给桓致听的,也是说给长孙伯毅听的。

“我与公子果然是同道中人,”桓致终于是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些话我也会对姐夫说的。告辞。”

冲长孙伯毅和黎绍微微颔首,桓致背着解钧稳步向前。

四下无人,长孙伯毅就抱住了黎绍,整个人都压在黎绍背上。

黎绍抬手扶着长孙伯毅的胳膊,调笑道:“怎么?也要我背你吗?”

长孙伯毅答非所问道:“我困了。”

“那就赶紧回去,洗把脸就睡吧。”黎绍反手摸了摸长孙伯毅的脸。

“恩。”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长孙伯毅却依旧抱着黎绍,一动不动。

“恩什么恩,快松手,你这样怎么回去?”

“恩……就这么回去。”说着,长孙伯毅还在黎绍的颈窝蹭了蹭。

黎绍的额角猛地一跳:“你怎么不说你今天晚上就这么睡了?”

闻言,长孙伯毅低笑起来:“今天天冷,我可舍不得我的三郎在外面受冻。”

“说好听的也没用。”黎绍突然狠狠地在长孙伯毅的脚背上跺了一脚,疼得长孙伯毅立刻就松开手蹲了下去。

“三郎……”这也太狠了吧?

黎绍戏谑笑道:“不好意思,天太冷,冻得我都没知觉了,怎么?我踩得很重吗?”

长孙伯毅仰头,委屈地看着黎绍:“这下你真得背我了。”

“美得你!”白了长孙伯毅一眼,黎绍优哉游哉地迈开了脚步,“怕你喝完酒回去会饿,我还特地让厨房熬了鸡汤,刚好这天儿冷,喝了还能暖暖身子,但你好像一时半会都回不去了,那汤凉了也就不好喝了……看来我今晚的宵夜是有着落了。”

长孙伯毅立刻站起身,两步就追到黎绍身侧,牵住黎绍的手就加快脚步往回走。

“天儿真冷啊。”

黎绍登时就笑倒在长孙伯毅身上。

另一边,桓致背着解钧走得健步如飞,回到住处时就见解夫人等在院子门口。

“五姐,我找到姐夫了。”桓致笑呵呵地走到解夫人面前。

“你姐夫怎么了?”一见解钧是被桓致背着的,解夫人就给吓了一跳,快走几步迎上去,解夫人就闻到一股酒气,“他怎么喝了这么多?”

桓致眼神一闪,故意抱怨道:“五姐,你都不知道,姐夫和长孙将军竟然把爹的藏酒给找着了,就这半宿的功夫就喝下去一大半!那可都是陈年的好酒啊,他们太过分了,竟然都不带我!”

解夫人叫人把解钧从桓致的背上接下来,一听桓致这话就在桓致的额头上戳了一指头:“就没有你不想跟着掺和的事儿!你姐夫跟长孙将军喝酒,带你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桓致揉揉额头,不满道:“我才不是小孩子。”

解夫人笑道:“整日就知道缠着季诚胡闹,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桓致撇撇嘴:“我不跟五姐说,反正五姐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觉得我是小孩子。季诚呢?”

“季诚在房里呢。”

“那我找季诚去。”说着,桓致就转身,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

解夫人摇头失笑,转身回屋去照顾解钧了。

跑开一段距离,桓致就停下来偷偷扭头向后看,见解夫人的屋门已经关上,桓致才收起那一副活泼的样子,暗自叹了一口气。

走到晏心的房门口,桓致见屋里还亮着灯火,于是敲了敲门就大咧咧地进门了。

“季诚,我之前给你的东西呢?”

这话说完,桓致才发现自己来的有些不太是时候。

房间里,晏心衣衫半退,颇感意外地看向推门而入的桓致,而衣衫还算整齐的严维则一脸慌张地在房间里乱窜,似乎是想找个地方出去,慌乱间却不知道能从哪里出去,急得团团转。

晏心突然抄起手边的枕头砸向严维:“安静点儿你个呆子!”

他慌什么?而且为什么要跑?这场景怎么搞得好像捉jian似的。

严维被枕头砸中了后脑勺,哎呦一声后就真的安静下来,捡起枕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足无措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怜。

尽管房间里药酒的味道十分浓郁,可桓致还是装作没闻到的样子,调侃道:“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啊。”

“小侯爷有事吗?”晏心盘腿坐在床上,上身的衣裳还是挂在胳膊上,拉都没拉一下。

见晏心面色坦然,桓致便觉得无趣:“我前些日子打赌输给你的那块白玉玉佩你没弄丢吧?”

“当然没丢了!”说着,晏心弯腰从床底下捞出一个匣子,打开匣子后就从里面拿出了桓致所说的那块白玉玉佩,“且不说这玉佩做工精致,单是这块上等的白玉都价值连城,我就是丢了自己的命也不能把这宝贝弄丢了。”

“那好,”桓致又从怀里摸出一块白玉抛给晏心,“我用这个跟你换,把那个玉佩给我。”

晏心慌忙接住桓致丢过去的玉石,定睛一看就吓了一大跳:“我的个老天!小侯爷你从哪儿弄的这东西?”

那白玉油润通透,最难的是玉石中间浸了红,那红飘开,乍一看像是一只展翅的雄鹰。

“少见多怪,”桓致鄙视晏心一眼,“把那玉佩还我。”

那玉佩可是桓家军的信物,若不是怕五姐认出玉佩上的桓家家徽不敢带在身上,他才不会把这东西放晏心那儿。

晏心攥紧了手上的玉石,却狐疑地对桓致说道:“小侯爷,你可想好了啊,这一块白玉可比那玉佩贵多了,不不不,那是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的,你确定要换?”

“你快点吧,真烦。”

晏心耸耸肩,将那玉佩扔给了桓致:“丑话说在前头,之后小侯爷若再来找我换,我可不换了啊。”

桓致冲天翻了个白眼:“一块破石头而已,你想要随时来找我,送你一车。”

桓家军驻地附近有玉山,因此桓家军是靠山吃山,训练之余挖几块玉石拿去卖就够他们花个两三年了。

这话说完,桓致就转身出门,临走前还给严维留了句话:“季诚身上的淤青要涂着药酒使劲儿揉一揉才能让淤血散开,记得使劲儿啊。”

晏心一愣,转头看看正盯着他似乎在琢磨该怎么使劲儿的严维,扶额长叹。

这呆子绝对是把小侯爷的话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