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封闭空间全然寂静, 大家除了呼吸和心跳,以及偶尔的轻咳,不发出任何声响, 想必很容易发现机关转动时那无法消除的白噪声。

就像装了消声器的枪, 当子弹射出时, 还是会有种咔啪声。

那就是自然、或者说世界运行的规律, 凡是运动的, 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痕迹。

然而房间里却是热火朝天。

说不清她到底有种怎么样的魔力, 以她为起点,人们像参加交流会似的,畅谈起为什么会来太一塔, 而过去24小时又遭遇了怎样的事件。

莫非的记忆力超出一般人能够理解的极限。

她有时会沿着某种肉眼可辨的轨迹闲逛。

她记得每一个打过招呼的人的声音,他们提到过的事情。转一圈回来,流畅地衔接话题,好像她一直都在专注地倾听对方。

她跟昨天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何谬不自觉地想。

好像长久以来的伪装正一层层地剥开,然而露出的仍然不是她的本质,趋近于本质, 但又不是纯粹的她。

因为老头子的要求,何谬系统学过心理学。虽说是好几年前的课程, 但某些核心理念吸收了, 就变成思考方式。不止是他, 其他管理员应该也或多或少研究过如何分析一个人——这是管理员筛选种子的一重考量。

但运用能回忆起的理论知识, 何谬依然看不穿莫非的内核, 搞不懂她每一步行动的意义何在。

比如现在——

//14:47:24

“炮五进三。”

“车二进四。”

“……”

老刘苦思冥想下的一步棋, 莫非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跟上。

“哦哟哟,小莫够狠的。”

盲棋。

也就是二十分钟前,在老刘说到他喜欢下棋时,莫非提议道:“来一局吧。”

乔少:“没有棋盘也没有棋子,怎么下啊?”

老刘道:“小屁孩子不懂了吧,下盲棋。”

印象七八年前,象棋还是街头巷尾老少咸宜的娱乐活动。然而随着手机网络的普及和公共空间的规范,用来下棋的领地也逐步缩减,爱好者只好把这项活动转移到网络上。

现在,除了社区公园和老年活动中心,越来越少见一群人屏息凝神围着对弈双方和棋盘的观战场景了。

但在这地方,下盲棋倒不失为凝聚听众的好节目。

莫非一面等着老刘下一步,一边和乔少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帮他介绍规则。

“马走日、象走田、车行四方。”

“卒子在这边只能往前走,过了河就可以往前、往左、往右。”

老刘补充:“但是不能后退。”

“对的,不能后退。”

听不明白象棋规则的,有样学样地打起盲牌。

“三带一,三个勾带一个三。”

“不对,我刚刚出过对勾。”

“你记错了,你没有勾,我对家有个勾,是顺子。”

“是吗?”

“好、好像是吧。”

事实证明,斗地主这种随机性很强的活动不适合瞎打。

不过,打牌的人并不在意。

就算明知道对方耍赖,心里却对这种耍赖行为抱以超乎寻常的宽容。

因为此类消遣比时时刻刻提防被人偷袭轻松多了。

自从莫非说地上有机关,可以想办法试试之后,人心忽然定下来。

把所有可以移动的家具按顺序排列,安排志愿者并排躺在地板上充当人型探测器,余下的就是耐心等待。

等待熄灯。

最早这么布置时,还有人问要是没有机关,或者就算知道有机关他们自己也没法发动怎么办。没等莫非说什么,就立刻有人回答:“咱们都耗了一天一夜了,再等等嘛好了。总比自己打自己好。”

所以说,人们心里其实有明镜,然而狂风鼓噪,明镜难免蒙尘。一旦有人肯擦拭,或者提供避风场所,镜子自然而然会洁净。

只是,愿意这么做的人需要如炬的慧眼,能找到使人安定的避风场所。

何谬后来看监控回放才知道莫非抓的是哪个点。

她进场后没多久,就是策动人们想办法——哪怕是把衣服脱下来,也要找到东西保护好眼睛,因为长时间曝露于强光会对视神经造成永久损伤。

不是没人这么做,只是没有人明明白白提出来,而且不遗余力地让大伙照做——让人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女孩是真心实意地关心我,还有人关心我。

就这样,只这么一项,笼络了人心。

搞清楚前因后果,何谬不得不承认,莫非是操控群体心理的高手。更可怕的地方在于,他几乎找不出操控的痕迹。她的一切行动浑然天成,好像是发自内心地帮助他人。

白光笼罩中,她甚至有种圣母般的纯洁光辉。

但何谬又很清楚这些都是假象。

一旦达成目的,她会毫不犹豫抛弃所有人。然后在下一关故技重施,游走在人群中,寻找和塑造每个往上爬的机会。

这女人真可怕。

看着她弯弯眼睛,翘起唇角,不掩得意地说“将军”,何谬心里一凉。

按照设定,管理员和种子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低区,管理员在尽可能不暴露身份,以及不暴露关键设定的前提下,引导种子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