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顾小黎这样回到自己的房间像是落荒而逃的。她将戒指收好,忽然就想起了从前跳舞的时光,她打开酒店里的音响设备,对着穿衣镜开始旋转起来,一圈,两圈……直到她再也转不动了,她已经浑身是汗了,她瘫坐在地板上微微喘着气,然后洗了一个热水澡,才觉得通体舒畅了些。

她缓缓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远眺窗外的海景,她选的这间房视野极佳,只是站在窗前,就能将美景尽收眼底。时间一晃就到了黄昏,海面上霞光万丈,远处悬崖边的落日叫人深深震撼。

秦楚没来打扰顾小黎,只是让侍者送了晚餐过来,另外还加了一支烫伤药膏,顾小黎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竟然都是她喜欢的重口味,她摇了摇头,叹息道想不到秦楚的记忆力如此好,时隔六年竟然还记得她喜欢什么口味的菜色。

眼光一扫,顾小黎见药膏旁附着一张纸条,上面详细写了这种药膏一天要涂几次,是秦楚的笔迹,依然苍劲有力。

上一次见到秦楚的字,是她翻出多年前秦楚送的礼物,找到了一把钥匙和一张字条。后来她循着字条上的地图找到了书房里的暗室,就看见了书房里那满屋的画,还有秦楚的一颗心。

那一刻顾小黎就已知道,自己已经是错失了一些过往,这些过往流落在记忆的荒漠,被时间的黑洞吞噬,怕是轻易找不回来了。

幸好,她终是想起了该想的,就算是死,也死的瞑目了。

她跟周暮云分手后,有半年多的时间她都过得浑浑噩噩,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本来想找秦楚问个清楚的,但辗转联系上秦楚之后,对方并不肯见他。他最后只好去找秦楚给她找的那位心理医生,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才想起从前的一些事——

顾小黎自那天得知周暮云的消息后,整整三天没再说过一句话,连吃饭喝水都是奢侈。到了第四天,秦楚又来病房看她,她突然开口道:“我想给周暮云打个电话。”

秦楚微不可察地蹙一下眉,像是对她的这个要求有些不满,但即便如此,他依然点头道:“可以。”

顾小黎已经能从病床上坐起来了,不过她的一双脚依然裹着纱布,无法下地活动。她一只手打着点滴,另一只手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发抖,以往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现在做起来忽然困难无比。最后是秦楚亲自帮她拨通周暮云的电话号码,看着她打完这个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顾小黎反而十分冷静,从头到尾她只跟周暮云说了三句话。

“是我,顾小黎。”

“我们分手吧。”

“没有原因,就是不想在一起了。”

而后,她不顾周暮云在电话那头不断的追问,目光平静地看向秦楚。

秦楚会意地掐断电话。他端详了顾小黎一阵,像是忽然想要重新认识她一般,良久,他开口问道:“就这么轻易就跟周暮云分手?”言下之意似乎在暗示,他可以提供一些应有的补偿。

顾小黎看向自己裹着厚厚绷带的双腿,像事不关己一般说:“他们折磨我的时候说,我如果不跟周暮云分手,下次出事的就是我的家人。”

秦楚揉一下眉心,拖过椅子在病床边坐下了,说:“绑架你的歹徒已经被警方抓捕归案,等你身体好一些,警察会过来找你做笔录。”

顾小黎点点头说:“好”,她像是想起来什么,接着问:“那天……是秦先生救了我吗?”

秦楚停顿了数秒,然后非常干脆的回答:“不是。都是你自己的功劳,出事之前你报了警,警方及时赶到救了你。”

顾小黎又问:“那秦先生为什么帮我付这么高昂的医药费?”

秦楚想也不想的回答:“周暮云跟诗诗走了,这个算是给你的一点补偿吧。”

顾小黎跟秦楚本来就是陌生人,说完这些就无话可说了。秦楚稍稍坐了一会儿便走了,之后他还派了他的助理来看过顾小黎几次,他本人则没再出现过。

一个月后,顾小黎病愈出院。

不过她的行动还需要借助拐杖,右脚虽然伤口不再疼了,但是始终用不了太大的力,至于身体上其他伤口都只留下淡淡痕迹。但是她每晚都会做噩梦。

她梦见自己在黑夜中不停的奔逃,前方一片黑暗,眼前的路像是永远没有尽头,而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隐约间还有恶徒的狞笑声。她不断拨打着同一个电话号码,但电话那头始终是嘟嘟的忙音,永远无人接听。忽然,自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来,狠狠捉住她的脚踝,将她瞬间拖进了无边地狱。

顾小黎从梦中惊醒,猛的坐起身,不由得大叫:“周暮云!”

小小的出租屋内空荡荡的,甚至能听见回音。房子是她跟周暮云一起布置的,处处留有周暮云的痕迹,但他知道,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原本处处透出的甜蜜温馨,此时每一分都像是最毒的刺,狠狠刺痛着她的心。

顾小黎开始整夜整夜的不睡觉,一闭上眼睛,就仿佛回到那间废弃的旧仓库,她不停叫着周暮云的名字,但始终没有人来救他。

她原本已收到了一家著名舞团的邀请,但既然双腿已经废了,跳舞根本成了空谈。好在临时的家中还有一些面包方便面可以充饥。她每天熬到坚持不住才无知无觉的昏睡过去,醒来后就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发呆,日升日落对她来说已经毫无意义,她甚至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一切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她一夕之间失去了爱情,失去了理想,甚至失去了谋生的能力。生命中最基本的支撑都坍塌了,她该何去何从?她的脑中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一切似乎只是短短几天,又似乎一辈子也不过如此。

那天刚下过一场雨,雨过天晴,空气格外的清爽。顾小黎刚拆了一袋面包打算填饱已经在抗议的肚子,刚刚咬了一口,她就听见门铃声响起来。她很久没接触过外人了,思绪变得有些迟缓,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他背光立着,面容看上去模模糊糊的,有些不太真切,顾小黎甚至怀疑自己看到的并不是一个人。

但顾小黎麻木已久的心仿佛突然活过来,几乎就要跳出喉咙来。她把拐杖藏到身后,像是怕吓着了对方似的,很轻很轻地叫他:“周暮云。”

那人怔了怔,沉声道:“我不是周暮云。”

顾小黎眨一下眼睛,拉着他,仔细地看了一番,说:“你不是周暮云是谁?”

边说边自顾自地将他拉进了屋子里。

房间好多天都没有打扫过了,到处又脏又乱,活脱脱就是一个垃圾场,顾小黎忙得团团转,左收右捡才收拾出一小块能坐的地方,道:“你不是说只回去住几天,怎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

但周暮云究竟去了哪里?又是过了多久才回来?她竟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