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在一片黑布隆冬之中只瞧见一双小狼狗一样的眼睛璀然发亮,可这亮度分明因为被饿蓝了眼。

李明远看着这年纪小小的孩子顿时无奈了,干脆一盘腿席地而坐,拍拍身边儿的位置,将一碗饭两盘儿菜全都递到了那小孩儿眼前。

“吃吧。”李明远说,“我刚吃过,这顿饭归你了。”

小孩儿看看世子爷,眼睛冒光,却欲言又止。

李明远看这孩子瘦瘦小小的模样有几分忧心,以为他是怕此事传出去会挨打,立刻出言保证:兼安抚“我不告诉别人,吃吧。”

没想到这句话丝毫没有打消小孩儿的顾虑,他那双滴溜转的眼珠儿在李明远和饭菜之间打了一个来回儿,仍然带着非常浓重的戒备。

李明远却觉得稀奇了,露出一种略带强硬的英俊笑容调侃道:“怎么?你怕我吃不饱饭饿死吗?”

“不是。”小孩儿终于被他这个笑容逼得出了声儿,他的声音又柔又亮,像个小姑娘,说出来的话却斩钉截铁,“关到这个地方来的人很少有活着出去的,我怕有毒。”

世子爷:“……”

好么,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感情本世子还没嫌弃你这小叫花子吃了我的口粮,倒叫你这小叫花子挑剔上我的处境了。

世子爷被这小孩儿两句话气的肝儿疼,恶狠狠地抓过食盒里的筷子,每样菜都大大的吃了一口,最后一口米饭吃的太急,险些噎着,等到嚼透了咽下又顺过来气儿,这才狠狠瞪了小孩儿一眼,把筷子往他手里一塞:“吃吧,毒不死你!”

说完,世子爷全然没注意到那小孩儿惊异的眼神儿,身子一扭,歪到墙角儿闭目养神地生闷气去了。

囚室里静了片刻,悉悉索索地响起了狼吞虎咽吃东西的声音。

李明远扭头儿偷偷看了一眼,发现这小孩儿吃的还挺香,显然确实是饿极了,连之前那小心翼翼戒备的模样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不一会儿,一盘子菜并一大碗饭就见了底。

半晌儿,嚼东西的声音没停,碗筷却“嗒”地一声被放到了地上。

小孩儿意犹未尽地一抹嘴,含含糊糊地嚼着嘴里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饭菜:“吃饱了。”

世子爷探着身子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米饭和素菜一口不少的被吃了个底朝天,别说米粒儿,连菜汤都没剩下,然而那荤菜肉是肉皮儿是皮儿的全然剩在了盘子里。

世子爷疑心之下多看了一眼,发现那荤菜也不是全然没动,只是动的少,乍一看没看出来。原来那荤菜的肉汤已经被全数撇干了,只剩下肉块儿留在盘子里。

李明远抬头看小孩儿,纳闷儿道:“怎么?还怕这肉块儿上有□□?刚才我不是吃给你看了么,你要是还饿就都吃了。”

也许是吃饱了心情好,或者是觉得会把味道不错的饭菜让给别人吃的李明远不是什么坏人,小孩儿的戒备之心放下了不少,也愿意跟李明远搭话儿了,一抹嘴,解释道:“不是,我不能吃荤腥。”

李明远被他这回答说的愣了一愣,看着小孩儿明显有毛的脑袋疑惑道:“你是出家的道士?还是没来得及剃度的秃……和尚?”

说完这句就觉得也不太对,若是出家人,恐怕连那点子肉汤的荤腥也不能沾的,难不成这小孩儿是馋急眼了所以勉强破了戒,这么算来这小鬼已经算得上很能忍。

然而小孩儿又一摇头:“师傅说,荤腥吃多了嗓子会有杂音。”

李明远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小孩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学戏的?”

凭嗓子吃饭的伶人各有各的保养门路儿,听一个在京城红过多年的名伶说起过,他保养嗓子的秘方儿就是在嗓子里含雪梨片儿,多少大红大紫的梨园行老板们,是一辈子都没怎么沾过荤腥的,甚至秦风也是——和他同桌儿吃饭,见他吃的大多都是素食,少油少盐少味道的那种,李明远曾经以为那是个人口味,如今一想,才知道这大概是习惯成自然。

没有一个行当不辛苦,而梨园行这个虚荣着的行业里,名利双收的少,寂寂无闻的多,而无论名满天下还是默默无闻,自小练功遭的罪或者是身份带来的白眼儿都不比旁人少一分。

世子爷突然就想起了秦风,他从小儿流落在外被迫学戏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眼前这小孩儿一样缺衣少食,是不是也曾因为怕挨罚,连一口到嘴了荤腥都不敢沾?

李明远有些不敢想象,秦风那原本该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小侯爷,到底在他们所有人都瞧不见的地方经历了怎样不可想象的童年。

小孩儿全然不能知晓世子爷究竟在想什么,猛然听到“学戏”两个字,以为李明远也有双势利眼不拿戏子当人,登时有点儿不乐意,一咕噜爬起身来:“你还吃不吃,不吃我走了。”

世子爷在揣摩心思方面总有点儿迟钝,以前就猜不准秦风的,现在已然沦落到连个小孩儿都搞不定,被小孩儿如此前后两张面孔地一搪塞,只觉得自己拿饭喂了一只小白眼儿狼,哼一声:“吃饱了就翻脸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