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

披坚执锐冲锋陷阵救人于水火的英雄,从古到今,从君到臣,从男到女,人人都爱。

而危难常有,英雄不常有。

不是世子爷心眼儿坏,只惦记着让谁入了这乱臣贼子得窝儿都是一副狼狈相,可秦风这幅笑意盈盈出现的形象,和自己这蹲墙角儿的不堪入目实在有天壤之别。

英雄救美固然是一段佳话,然而作为被英雄不慌不忙的来搭救的“美”,身长八尺形貌昳丽的世子爷,却不知为何有点儿高兴不起来。

秦风倒是显得挺高兴,一身黑衣与夜色相容为一,一头乌发难得没有飘逸的散着,桃花眼里笑意如苍山葱郁,半弯下身,朝李明远递出一只形状秀美无双的手。

那双手指若削葱,美好的让人想立刻切了炒菜。

李明远觉得自己大概是忙和了一晚上有点儿饿,看看美人儿都能看出色香味儿俱全的一桌满汉全席,原地怔了一怔,把自己的手也递了过去,忍着流口水的冲动被秦风一把拉起来。

那触感终于和食物再无关联了。

他指尖略微冰凉的温度瞬间传到了李明远心里,平白觉得心漏跳了一下。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

秦风对世子爷的心思无知无觉一样,一手挣脱了从刚才就被小花攀着的一条胳膊,顺手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随后抬眸一笑:“世子爷知道江陵城里丢失的孩子都关在哪儿了么?”

李明远没想到他一来就问这个,顿了一顿,脸色一沉,眉头皱死,不说话了。

秦风却早就预料到了他这个反应。

如果亲眼见了那个场景还能无动于衷的李明远,就不是他秦风想勾上同一条贼船的那个世子爷。这个王府公子或许有与生俱来的顽劣轻狂,却到底瑕不掩瑜。

秦风对一些事情是知根知底的,无论是李明远,还是表面大义暗自龌龊着的山河会。

山河会发源于乱世。

兵荒马乱的年间,常有普通人家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生存一途无以为继,卖儿弼女之事屡见不鲜。到后来兵灾肆虐,天下棋峙,原本买得起幼童的青楼楚馆都营生萧条,贩得起稚子的世家富豪也树倒猢狲散各奔东西,穷人家的儿女再卖不出去,易子而食,析骸以爨就不再是左传里一句骇人听闻的记载,早已司空见惯。

山河会的兴起与那个年代也不无关系——很多后来在江湖中口耳相传的山河会的中坚力量,就是那时候被山河会买回来,训练成细作的孩子。

毕竟,在尚有人性之灾民眼中,把孩子卖给不知哪来的人贩子求一条生路,总比拿自己家的孩子去换另一锅人肉要强上不少。

孩子越卖越多,在他们手里,慢慢全部演化成了杀人的刀。

而无论什么事情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战乱的年代,人命是最不值钱的,而一旦战乱过去百姓安居天下兴旺,正常人家生个孩子都宝贝一样,除非丧心病狂,谁也不会把孩子拿去换银子,因此可以买到的孩子数量大减,只能依靠连偷带拐,顺便捡些那毫无人性的人家不要的。

而这样一来,山河会的后继问题分外的凸显。

山河会训练细作的方式乃是前朝宫中传出来的,方法有效,弊病也明显。

宫中选人自然用的是倾国之力,人命在皇权眼中只是一个数字,要多少有多少,死多少填多少,活下来就是真理。

而山河会不再有皇家的金字招牌,不再有天下的供养,仍妄图组建一支媲美前朝宫中那坚不可摧的队伍,这叫不自量力。

人员日渐稀少显出了他的日薄西山之像,而朝中今日的风云变幻兵败如山更是如催命符一样加重了他们的危急。

这就是他们在江陵如此竭泽而渔一样偷孩子的根本原因——他们怕后继无人,他们也再也没有从前那气定神闲不慌不忙的时间了。

也许从前的山河会还会优哉游哉地积蓄力量,遇上合适的就收罗,而如今,只好铤而走险地用这样的方法保存那一点根源。

这也是他们只要孩子不选成人的原因——成人是有自己的思维和意愿的,如果他足够聪明,他会隐忍,会伺机而逃。然而孩子是一张白纸,想怎么污染就怎么污染,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随着年岁的增长,往事尽忘,一个没有过去又无处可去的人是别无选择的。

山河会外引蛮夷,内造祸乱,分明是想用自己这江河日下的苟延残喘将朝廷拖进一个泥潭,顺便为自己博一线生机。

有人是足够聪明的,如果他仍然沉得住气,秦风抓不住他的把柄,也不能奈他几何。

然而有些人太蠢了,那位聪明的哭着喊着只准备给她们筹备一点儿风风光光的棺材本儿,却也没拦住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水深火热里献身,她的亟不可待与急功近利,终究没拉扯过那位的神机妙算。

猪一样的同盟最坏事儿。

秦风也并不想再给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了。

李明远沉默了许久。

他看到的东西早已超出了他的预计,不出京看看这天地,不撇却锦簇珠围地来看看这龙潭虎穴,就总会觉得天下之间的艰险不外如是。

然而他到底是在京城里管见所及的久了,目光如豆到似蛙在井底,分明不知世事之艰。

已经不再需要任何思量了。

李明远一双丹凤中的光芒在黑夜中默然无声地越来越坚定:“这就是你要我所见?”

秦风笑得清浅,笃定道:“是。”

“那就不必多说了。”李明远道,“你带来了多少人,全跟我来。”

仿佛是读懂了他眼中的坚定,秦风含笑一挥手,自己与身后的人都跟的没有丝毫犹豫。

这些人中唯独一个蓝采眼神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