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朝多年不曾遇到过今冬这般窘迫的处境,强敌环饲,内忧外患,虽然一时半刻不至于到“困境”的地步,却离之前的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差了十万八千里。

其实细细数来,也不过几个月的时候。

前些年,皇长子还小指望不上。

天顺皇帝还在跟肃亲王斗气,唯一的亲弟弟不想指望。

先帝其他几个有资格封王的儿子,被杀的被杀,圈禁的圈禁。

李煦砍脑袋的时候砍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脑袋跟割韭菜似得掉了一茬又一茬,等到割无可割,猛然回首才发现,偌大一个晋朝再也摘不出一个合适的王爷替李煦去拜祭祖宗。因此那些年,冬至郊天李煦都不得不亲力亲为,直到这两年有心历练皇长子,李煦才成功躲了懒,每年除了正月初一那日的天坛大祭,其他祭祀一律由皇长子代祭。

然而今年,这眼瞅着冬至将临,能统领祭祀的,除了李煦,却又没了人选。

皇帝跟王爷倒是不闹别扭了,可是边境狼烟又起,肃亲王至今还在边关不得回,自然顾不上祭祖大典之类的排场。

皇长子受吕妃之祸圈禁,根本没有意思要放出来。

满朝上下分明不太平,皇帝的心情早就比天气和朝局还难以捉摸。

冬至之前,礼部尚书捏着早就拟好的祭祀仪程,筹谋了好几套君前奏对的说辞,硬着头皮把请旨的折子往上送,送完了就坐在礼部大堂里犯嘀咕,生怕自己撞了皇上龙颜大怒的炮口,平白替旁人挨这番申斥。

然而礼部尚书的纠结完全是多余,折子递上去还不到一天,就收到了李煦差人送回来的朱批,表示今年冬至的祭祀大典由他亲祭,仪程照旧,可因为朝廷正在战时,用度要减。

礼部尚书收到这一句废话没有的朱批,大大松了一口气,没挨申斥已是万幸,别说减些用度,只要不减脑袋和官职,皇上想怎么来都行。

礼部尚书按照朱批,重拟了一份折子,准备将用度仪程好好算计算计再重新呈给天顺皇帝,算着算着,忧国忧君的忠心有点儿爆发,不自觉地悲从中来——虽说从李家子孙的成就上来说,天顺皇帝绝对算不上千古一帝,但至少不糊涂,对百官赏罚分明,做皇帝也不算苛刻,兢兢业业的同时也很愿意与民同乐,按说是个功大于过的守成之君,可不知怎么,偏偏天降横祸,太平盛世转眼不在,狼烟四起兵荒马乱的年成顷刻降临。

礼部尚书这么一想,读书读傻了的书生骨子与生俱来的的那点儿悲观情绪倾巢而出,辛酸地几乎要替李煦落泪,涕泪交加地感慨吾皇走的这是什么惨不忍闻的背字儿。

京中风云变得太快,从旭日东升万邦来归的□□上国,到如今江河日下连蛮子都敢叫板的紧衣缩食之像,也不过就这一年之中的光景。

然而不管礼部尚书心中如何凄凉,也丝毫影响不了李煦的任何决定。

做皇帝的也不都是什么才智过人的顶尖人物,投胎投的好,就造就了成功的第一步。

投胎投的有水平之人毕竟是少数,少数里面选少数,选出千古一帝的可能性好比从鸡蛋里挑骨头。

因此晋朝几代皇帝,做成什么样儿的都有。

吃喝玩乐尽情败家的有,沉迷美色不能自拔的有,修仙问道两世清风的有,抠抠搜搜柴米市井的也有,可谓当皇帝当出了人间百态。

然而这些皇帝无论有什么怪癖,论当皇帝的素质,到底还是大事儿上见真章,那听见大军压境就吓得吃尿裤子的主儿,群臣见了大概都想把他从御座上踹下去——这也太骚气了。

只不过偌大一个晋朝,琐事常有而大事不常有。

满朝文武恐怕谁也没想到,李煦居然是个心大到喜怒不形于色的从容派,后宫朝堂眼见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也从未让他停下原本的步伐。

冬至郊天的日子临近,地点照旧在天坛。

前朝为了祭祀大典,特意在京城南郊建了天坛,从天坛建成起,所有的祭祀活动都被挪到了那里。

前朝的皇帝们日常生活里虽然穷奢极侈了一点儿,脑子平庸又不学无术了一点,但后世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建房子造楼倒是一把好手,审美也比那帮辣眼睛的蛮子好了不知一星半点。

如今的皇宫就是前朝太宗的手笔,至今稍加修葺就依然富丽堂皇。而这天坛虽然是他后辈子孙所建,恢弘大气倒是与皇宫一脉相承——天坛中央为祈年殿、皇穹宇和圜丘,东北为牺牲所,西南为斋宫。前朝的祭祀一概在此处举行,晋朝之后,太、祖定都京城,接手皇宫的同时,连这祭祀用的天坛也一并接收了过来,同样作为祭祀大礼举行之所。

无论是李煦亲祭,还是由皇长子代祭,每年冬至的祭祀都一如既往的隆重。

按照规矩,冬至前一天,李煦起驾移往斋宫,沐浴斋戒。次日才在圜丘举行祭天大礼。

冬至这日,李煦身穿祭服,率领着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直奔祈年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