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很饿了。

这名六岁的小女孩,掩了掩粉色棉外套的前襟,两只手臂在腹部紧紧抱住,腰部那个大大的蝴蝶结被压成一团,抵住咕咕叫的瘪瘪小肚皮。蜷着单薄的小小肩背,在街角蹲了一会儿,待挠心的饥饿感稍稍缓解,才站起身来,探头向有两边张望。

暮色已降临,陌生的街头渐渐暗下,让小桃觉得有些害怕。紧紧抿着的小嘴,透出一丝畏惧,也有一丝决心不被孤独感吓倒的勇敢。

就在今天下午,小桃被姨妈丢弃在这座陌生城市的福利院门前。姨妈跟她说“站在这里等,姨妈去买点东西很快就会回来”的时候,她仰着小脸儿,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盯着姨妈,清晰地预感到姨妈不会再回来。在姨妈转身离开的时候,她麻利地拔脚跟了上去。

姨妈魂不守舍地仓惶而行,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小尾巴。直到走出很远,估计看不到福利院的大门了,才心惊胆战地回了一下头。结果正对上身后几米远处跟着的小桃。小桃目光灼灼地盯着姨妈,警惕地叫了一声:“姨妈!你要去哪里?”

姨妈脸色煞白,跟见了鬼一样惊叫一声,拔腿就跑,手里拎的小提包狂甩不止,一头鸡窝般的卷发活泼跳动,看上去很滑稽。小桃却笑不出来。被抛弃的巨大恐惧感向她伸来可怕的手。腿儿一弹,毫不犹豫地紧追不舍,棕红小皮靴踏出清脆的脚步声,粉色裙式棉外套随着跑动飞舞起来,像一只勇猛的大蝴蝶。

姨妈拐进一条曲折的巷子,跑得气喘吁吁,仍不能摆脱身后的小尾巴,最终居然被堵进了一个死胡同。小桃跳上去死死揪住了姨妈的衣角,又是恐惧,又是恼怒,小小的人儿尚不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受,也不知道怎样做才能乞求姨妈不要丢下她,只揪着姨妈的衣服不肯撒手,反复叫着:“姨妈!姨妈!姨妈!……”

哀哀的、惊慌失措的稚嫩童音在空空的巷子里回荡,简直摧人肺腑。姨妈终于也抵挡不住,拿小提包遮挡着自己的脸,趴在墙壁上号啕大哭,边哭边说道:“桃儿!求求你走吧!你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你的存在,对你妈妈是个致命的危险……这些日子你已经被人盯上了,如果让人知道你妈妈有个女儿,你妈妈就完了!完了!……姨妈家里也难,养不起两个女儿!……桃儿,你还是走吧……桃儿?……”

衣角不知何时被松开了,那双小爪子的倔强力道消失了。姨妈慢慢回头望去,目光能及的巷道曲折处,已不见了小桃的踪影。姨妈脂粉浓重的脸上泪痕纵横,丝毫没有预想中摆脱负担的轻松感,心中反而空落得如这深巷般让人惶惑。

小桃没有回福利院,她原本不知道那是可以收留她的地方。只能漫无目的地流浪在陌生城市的街头。她身上穿的衣服很漂亮,小脸又生得俊俏,谁也没认为她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她虽然穿得还算厚实,可是正值严冬,晚上如果睡在街上肯定会冻坏。

幸好她在天黑透之前,找到了可以过夜的地方:火车站。

离过年还有不到一个月,春运蓄势待发,初露头角,火车站每天夜里都有很多人在长椅上睡觉,有铺盖的干脆席地而眠。她不知道这些人是旅客,只当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像她一样流浪的人,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

坐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休息的时候,忽然有香味从旁边飘过来,小鼻子立刻被拐得朝那边偏了过去。一个旅客在吃一包小蛋糕。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已饿得咕咕叫了。她两眼发亮地盯着那个人的嘴巴,盯到发呆,半天也不移一下目光。那垂涎欲滴的可爱模样,惹得那人分了她几块小蛋糕,还要顺手抚一下她的一对翘翘的小辫子。

她开心地连续往嘴巴里塞了两块蛋糕,撑得腮帮子鼓鼓的,象一只准备囤粮过冬的松鼠。一边吃一边满足地笑眯了眼,长长睫毛密密遮在眸上,也遮不住碎星般的光彩。

吃饱了,她干脆地挤进脚边席地而眠的几个人中间,蜷缩着卧下,还算的上温暖舒适。旁边有人半夜醒来,发现旁边猫一般蜷睡的小家伙,也压根没有人管她是谁家的孩子,甚至还分出自己被子的一角替她盖了盖。

小桃凭着自己可爱的外表,在车站蹭铺蹭食了整整三天。食儿也不是好么好蹭的,吃了一顿没下顿,几日来的食不果腹,使女孩的脸尤其清瘦,脸上脏脏的,只一对眸子清澈无比,灵动依旧。

原来光鲜的衣服渐渐沾染了油污灰土,脸蛋也变脏了,头发乱糟糟的,渐渐暴露了她流浪儿的身份,终于被车站的工作人员盯上了。

一个身穿制服的三十多岁女子向小桃走了过来。还没等这女人走近,小桃就绷直了脊背,像一只警惕的猫一样,盯住来人。

工作人员看到她紧张的样子,怕吓到她,就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住脚,和蔼地问道:“小妹妹,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桃的目光黯淡了一下,垂了睫,不说话。

工作人员心里有数了,认定这是个走失的孩子。友好地向她伸出了手:“来,我带你去找妈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