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一下,眼圈有一点泛红。她低头喝了一口水才又说:“我儿子小时候就孤零零的,总没人照顾。其实很怪季寰宇也没用,我自己也不合格,还不如一个没有血缘的老爷子跟你亲。但是很老爷子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以前好。包括我自己,以后都是要先走的。如果那时候你还没结婚,就还是孤零零的。平时无所谓,生病了呢?碰到麻烦呢?以后年纪大了呢?”

江添动了一下:“结婚也不能保证这些。”

“我知道。”江鸥说得很慢,总带着几分鼻音,“你看,妈是真的想过的。我后来就跟自己说,结婚其实也不代表什么,结了也可能会离,我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可是我有你,你以后有谁呢?我那时候想啊想啊,很多天钻在里面出不来。”

江添沉吟良久,转向江鸥:“你当初来梧桐外接我,想的是自己七八十岁有人照顾么?”

“当然不是。”江鸥说。

“那为什么要我想?”江添说。

他并不是质问,语气也不重,一如既往冷冷淡淡的,带着几分无奈和傲。但江鸥确实听得愣住了。

“老头没结过婚,没生过小孩,现在依然有人养。季寰宇旁边却只有个护工。”江添拇指摩挲着指节,出神似的说:“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事,提前那么多年规划好有用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江鸥说。

“我18岁试过。”江添说。

江鸥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18岁是个坎,从那以后,江添再没过过生日。她和丁老头、教授、同学或邻居,不管谁试着给他准备,都会被推拒。他就像怕了那一天,甚至厌恶那一天。

只要想到这件事,江鸥就会难受得透不过起来。

她匆促低头,又喝了几口水。

走廊并不那么暖和,水凉得很快。江添伸手拿了她的纸杯,起身往水房走。

这几年里,江鸥看过很多次他的背影。也许是这层太过空旷的缘故,显得愈发沉默孤独。走廊很长,水房在另一头。

有那么一瞬间,江鸥生出一种错觉。好像那个孤独的背影会长久地走在窄路上,怎么也走不到头。

她攥了一下手指,忽然起身跟了过去。

江添在水房兑着温水,杯口热气氤氲,在不锈钢的水箱上蒙了一层白雾。余光里江鸥跟了过来,站在他旁边。

过了几秒,他听见对方轻声问:“一定要是小望吗?”

江添一愣,差点被开水烫到食指。

他垂下眸,匆忙关掉水龙头,捏着微烫的水杯在那站了好一会儿,才道:“为什么不能是他?”

为什么连季寰宇都可以平静对待,听到盛望的名字却总是那么敏感?

江鸥脸上没什么血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因为我真的有把小望当成儿子。”

她知道盛明阳商人心性,会对江添好,却很难视如己出。但她不是,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是真的把盛望当成了第二个儿子,亲生的。不是因为她对盛明阳有多深的感情,而是因为她把盛望当成了另一个时空里的江添。

“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吧?我听过很多小望小时候的事,觉得他跟你小时候很像,只不过他被养成了那样,你被我养成了这样。我经常会想,要是我能合格一点,多陪陪你,惯着你,你会不会也长成小望那样,会笑会闹会生气。不是说他性格比你好,我就是觉得……如果那样的话,你会不会成熟得晚一点,考虑得少一点,也能多笑一笑。”江鸥说。

她是真的把盛望当成了儿子,要怎么接受两个儿子在一起的事实?

江添听了那些话没有吭声,只是沉默地站着,盯着杯中微晃的水线出神,过了好久才忽然开口:“你之前见过他么?”

江鸥一时没反应过来:“见过谁?”

“盛望。”

“……没有。”

“你应该见一见。”江添说。

“为什么?”

“我一个月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会笑、不会闹、也不会生气了。”他扯一下嘴角,笑里带着自嘲,“花了五六年,又养出一个江添。”

江鸥呼吸一滞,心脏像被人抓出了一道长长的破口,汩汩漏着血。她难过极了,不知道是因为说着这种话的江添,还是因为变成了“江添”的盛望。又或者……是因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把所有人都磨成“江添”的自己。

她忽然想起医院门外看见的那个年轻人,茫然张了张口,问道:“小望来了么?”

“来了,我没让他上来。”江添说。

她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好在话音出口前刹住了,否则就是徒增尴尬。她还想问“你们是不是又在一起了”,但也没能问出口。因为她连季寰宇都说过算了,不知道还能用什么立场来问这句话。

好像只要问了,就是把两人跟季寰宇摆在了一条线上,而这本该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她没找到立场问,江添却主动开了口:“我应该换不了别人了。”

江鸥愣了一下。

“我想跟他过很久,哪一年都不想错过。”江添看向她,“如果接受不了,以后还是我一个人找你,不会有什么变化。如果可以接受,那就两个一起。”

他顿了一下,说:“不是征求意见,只是想跟你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