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聚会的目的已经不止是喝酒吃肉那么简单了。在欢迎自己的饭桌上听到陈聪的一番话,章泽当即意动了起来。

他问陈聪道:“你说了那么多,基本上也只是大话和空话。谁都知道网上商机多,但你定好做什么了吗?”

陈聪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番话估计会引来兄弟们的嘲笑。这个话题他早已跟父亲讨论过了,可结果实在令人失望。陈父对网络电商一无所知,却认定虚无缥缈的互联网只是骗人的把戏。他连打字都不学,固执地不肯接受看不见摸不着的市场。与他相比,还是母亲那边更为开明,然而外公一家虽然对此事毫无意见,却仍旧觉得与赚钱相比,还是家庭和睦更为重要。

陈聪却不那么以为。

陈家跟陆家不同。陆家在军队掌权,陈老爷子更是在淮兴市分军区内一家独大,将家中的儿女各个提拔地人模人样。而陈家最有出息就是陈聪的大伯,坐在市委书记的位置上多少年没动弹过了,眼看要退居二线,家中却没有几个能接替他位置的能人。大伯自己有家人有妻儿,占便宜也轮不到陈聪一家,陈聪的父亲则只是在淮兴市内管地税的小小局长,陈家的风光,大多笼罩在家中大伯身上。

饶是这样,陈父仍旧因为自己的位置养出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他对陈聪经商的决定是很排斥的,在他看来,等到大学毕业后立刻被安排进局内攒下资历步步高升才是陈聪正经应该走的路,可陈聪早就腻烦了父亲说一不二的家庭,他想自己混出点出息。更何况,哪怕他真的按照他父亲的安排走人生路,撑死了不也只能做到父亲那个程度吗?在这个小小的城市内守着老本耀武扬威,这不是陈聪想要的生活。

他这个念头跟很多发小都透露过。因为性格开朗,他的朋友着实不少。然而大多数人在听过他的设想后都嗤笑他异想天开,言辞温和一些的,就劝阻他不要那么意气用事,稍微关系生疏一点的,顶多拍拍马屁祝他马到成功。梦想不被人重视的失落感笼罩在陈聪身上很多天了。

可没想到章泽不但听了,还听进去了,甚至从他的设想中挑出了漏洞试图跟他探讨,陈聪立马一个激灵有了精神,心中只划过短短的两字——“知己”。

他立马趁热打铁地跟章泽叙述起他计划的细节来。首先是人手问题,他已经在淮大内计算机系内跟学生们打成一片,也初步招揽了一些有此类意向的学生,其中有一个孔岑的男生颇受他重视。这个孔岑是个在后世很常见的宅男,一天中基本上除了必修课和睡觉,其余时间他都将自己泡在了机房里。陈聪注意过他每天都做些什么,在机房里时沉默的孔岑是跟平常完全不一样的,他眼中散发的光芒熠熠生辉,内里仿佛有星光坠落,手指翻飞打出的那些串深奥而复杂的代码更是让陈聪看地头昏脑涨。事实上,孔岑在很久之前自己已经研究出了一些小型的益智游戏,在网游如此新兴并红火的今天,孔岑从魔兽中钻出头来,告诉陈聪自己要创造一个全新的网游。

毫无缘由的,陈聪就是有一种他们会成功的预感。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资金。只要有了资金,公司就有发展的可能。

章泽被说的意动,很明显,陈聪提出的创业并不是毫无准备的。

“你需要多少钱?”

陈聪苦笑:“我手上还有之前跟你买基鸣股剩下的二十万,公司创立起来,至少要带着十五个兄弟一起吃饭,我需要至少六十万。”

六十万。

这个年代,哪怕对他们这群官二代来说,也不是个小数字了。

陈聪叹息道:“家里人我爸那边不支持我搞,我妈那边觉得家庭和睦更重要,都让我不要忤逆我爸。如果能够贷款,我自己就去把公司办起来了,但是没办法筹到那么大一笔钱。”

他于是也不抱希望,默默喝了一杯酒,打算转开话题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好好给章泽接风。

没想到章泽却忽然站了起来。

他低头盯着陈聪,目光十分的认真。

“你有信心能一心一意办好这个公司吗?”

陈聪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当然,如果可以办起来的话。”

章泽抿了抿嘴,心中似有犹豫,然而很快的那种犹豫又被另一股冲动压过。“好吧,”章泽如是说道,“我还要在淮兴呆最多一个星期,你可以带我去看看你招募到的那些人是否真的像你说的那么靠得住,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可以想办法帮你筹到六十万。”

陈聪拿着酒杯的手顿时僵住了,头一寸寸抬高,望着章泽的眼中有着不可置信的意味:“你信我?”从提出这个设想来一直碰壁到如今,章泽是第一个如此明确表露出对他的信任的人。

章泽咧开嘴笑了起来:“好兄弟一辈子,这不是你说的吗?”

陈聪张了张嘴,倏地站起身将章泽搂在怀里死死地抱住。他把脑袋埋在章泽的颈间深深地嗅着,心脏在一阵阵地收缩,五脏六腑激烈地颤抖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胸口鼓动,越发沸腾火热。

然而到最终,他仍旧是咽下了那股冲动,哽咽着凑在章泽耳边小声说:“好兄弟,一辈子。”

章泽哈哈笑着,揽住他的腰使劲拍了拍。说实话他真的没那么伟大,如果陈聪选择的是另一条创业路,他未必会像今天这样爽快地许下投资的承诺。

陈聪抹了把泪,大概对自己掉眼泪的状态很是羞愤。喊来服务员送上两瓶白酒,他一点没给章泽倒,自己全给喝了,或者是太高兴的缘故,饭后他说什么都不肯就这样散伙,非得闹着兄弟们一块去唱歌,不答应他就要哭。

如此爱面子的陈聪发酒疯的模样让谁看了也不忍心,章泽心想时间还早,便顺着他的意思答应了下来。程冀中偏要请客去淮兴最高档的娱乐会所,还打电话跟妈妈桑订包厢,章泽直接把手机从他耳朵下面抢了下来,才把豪华包换成普通包。

龚拾栎他们争先恐后地捉弄醉醺醺的陈聪,陈聪倒还有意识,跟他们打出了一身汗后酒醒了不少。一堆人结账出门,章泽说什么都不肯坐醉汉开的车,只能一堆人可怜兮兮地打车前去。

程冀中他们显然是这里的老客人了,浓妆艳抹的妈妈桑专门等在门口,见到龚拾栎就上前打情骂俏,丝毫不顾及龚拾栎看起来都有她儿子大了。寒暄一阵后她将视线扫向其他人,看到章泽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态度小心了起来。

迎着一群人到厢内落座,上了好几个果盘,章泽忙着把陈聪摆布到座位上,模模糊糊听到妈妈桑的声音:“还照着往常那样吗?”

他还没回过神,便听到程冀中回答了一句“要几个漂亮点的。”,顿时就是一惊,然而等到他扯开陈聪的手回过头去要阻止那妈妈桑时,人家已经小心地推开门出去了。

章泽翻了个白眼,裤兜里的手机恰逢此时振动了起来,接通一听,那边是杜行止的声音:“在哪里?”

“啊,累死了,”章泽小声抱怨,“我们在这个叫什么地方的夜总会,陈聪他喝醉了,闹着要唱歌,还在发酒疯呢。”

夜总会!

电话那头的杜行止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蹦起三丈高,声音拔高了不止半点:“不许去!”

章泽不明所以,呐呐地回答:“都在这了,龚拾栎他们也在这呢,干嘛不让我来?”

杜行止张了张嘴,嘴里牙齿磨地咯咯直响,在原地不住转着圈:“你你你……你们没叫女人吧?”

章泽刚想回答没有,就忽然想起刚才程冀中说的那句话,气势顿时弱了半截:“……没叫……”

杜行止眯起眼:“到底叫没叫!”

章泽低着头,沉默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回答:“……不是我要叫的……”

果然叫了!

杜行止脑仁砰砰跳着发疼,眼中含着一簇火,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心中的不安果然是正确的,章泽这种招蜂引蝶的体质无论如何都拗不过来。在身边的时候杜行止就每天担惊受怕,生怕一个不小心章泽又给自己弄个情敌出来。章泽一个人回淮兴他就是第一个不放心的,以往在淮兴还没到北京的时候他就发觉了,章泽的那群同学没一个是单纯的,尤其是那个现在章泽还挂在嘴上说个不停的陈聪,当初陆路还跟自己抱怨过陈聪阻挠他跟章泽独处,这尼玛是什么目的?

现在居然还敢带着章泽去夜总会,还叫小姐!

虽然很清楚章泽这种人是绝对没胆量背着他偷吃的,可这一刻杜行止还是相当的出离愤怒。

他丢下一句“我明天到淮兴”后匆忙挂了电话,章泽听到嘟嘟声的时候有些发呆,心忽然虚了下来,捏着电话忐忑不安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拨过去后杜行止也不肯接了,直到龚拾栎开始高声喊章泽的名字,章泽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他转头去看龚拾栎,却赫然发现屋内已经多出了一排刚才还不在这里的女人。

这群女人长得都挺漂亮的,穿着很清凉,基本上都是薄薄的一件裙子,有旗袍模样的也有长裙模样的,妆都不浓,年纪也不大,有几个还留有肥嘟嘟的脸颊,杏仁眼水汪汪地眨动时,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章泽对上其中一个的视线,吓得一个倒仰,往沙发里缩了几寸,就见那妹子步步逼近,眼看要坐过来了。

章泽连忙摆手:“我这边不用了!”

姑娘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异芒,粉色的嘴唇抿了起来,头微垂,仍是走过来坐在了章泽的身边。

她拿过果盘里的一个苹果削了皮,小心地切下一块用叉子叉到章泽嘴边:“晚上喝酒不好,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吧。”

龚拾栎和程冀中他们有心活跃气氛,开始起哄:“噢噢噢噢!我们来了那么多次都没有这么贴心的服务果然还是看脸啊!”

赖一通笑道:“章泽你就从了吧!”

章泽急死了。他是有道德底线的,现在既然跟杜行止确定了关系,就绝不会在任何时候在外面胡来。对方亲昵的态度令他很是为难,章泽索性不给面子,头朝后仰着,眉头微皱:“我真的不吃,谢谢了。这边不用你帮忙。”

女孩垂下眼。她的模样在会所里算是受欢迎的,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里青春风格几乎无往不利。以往的痴肥的男人们只消她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就能被迷得找不着北,章泽是第一个如此不解风情的人。可偏偏……他长得这样出色。

女孩微微咬着嘴唇。女人们没有不像往浪漫爱情的,章泽的模样和气质无疑说明了这是最纯粹的一个白马王子,能跟这样出色的人春风一度,哪怕不给钱,她也是情愿的。

看出章泽这样不情愿都没发脾气想来性格很好,她也就没有因为章泽的一句驱赶就起身离开,而是放下苹果后又拿起一枚龙眼剥去皮递到章泽嘴边,大大的一双眼里像含了雾,惹人怜惜:“我很安静的,帮你递水果倒酒都可以,别赶我走了。”

章泽的不自在险些要发作,没想到一旁一直安静昏睡着的陈聪倒先他一步发飙。他倏地坐起身来揽住章泽朝自己身上一带,通红的双眼不善地瞪向那姑娘,声音里的温度几乎临近冰点:“让你滚,听到了吗!”

“我……”女孩一愣。

陈聪随手在旁边的茶几上摸到一架遥控器朝着墙上砸去:“滚!!”

这一声吼如同平地惊雷,一屋子人都被他吓到了,却见陈聪忽然撑着身体爬坐起来,朝程冀中他们大骂:“谁他妈叫小姐来的?都他妈有病吗?来唱歌还是来**!?”

喊人来的程冀中有些尴尬,但也不能对发酒疯的陈聪说些什么,挥挥手让在吧台里开酒的妈妈桑带人离开。妈妈桑发了话,那个百般不愿的姑娘才悻悻站起身来,眼带泪光地扫了章泽一眼,依依不舍地离开。

陈聪的手臂箍在章泽腰间,勒的他有点呼吸困难,章泽便伸手去掰,嘴里小声哄:“不要发脾气,人都走了,你快睡吧我去点歌给你唱。”

哪料到腰间的手臂一直没有松开,陈聪反倒用了点力气将章泽拽到怀里,脑袋搁在章泽的肩膀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大伙面面相觑,龚拾栎的眼神有些复杂,在包厢昏黄暧昧的灯光下很难被人发觉。他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让他靠一会儿吧。”说罢起身去替大家点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