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妈妈和陈妈妈都是萧氏从娘家带来老人儿,自小与她一起长大,又没有别心思,所以她们萧氏跟前儿自是一等一亲信,便是孙姨娘,跟这两位妈妈比起来,也要差上不少。

“你们都留意些,若是这小丫头安份,咱们自也不会亏待她,若是个不本份……”大夫人低眉笑了笑,“若是不本份,自然也就不用多动心思了。”

沈蕙如当然不用大夫人动心思。除了每日去主屋给嫡母请安,她就缩小小绿漪院里学着针绣。有人上门就笑脸迎着,没人上门也不见出院子走动。进了沈府一个月,府中还有不少下人没见过这位六小姐,就连常姨娘也没见她特意过去见见。

“日子还长着,虽说现挺安静,但这少言寡语,也不好琢磨性子,还是瞧瞧再说。”大夫人虽是这样说,但日子长了,这位开始令人颇为惊艳六姑娘一直这么低调安静地过活,她时时悬着心也慢慢安了下来。

那种乡下小地方,再聪明姑娘也不会有多少见识,还不是白长了个漂亮皮囊?就算常嫣那贱人再怎么筹谋,那丫头也是团糊不上墙泥,软软只能由自己捏掌心里。一想到这儿,大夫人就觉得心情舒畅,见了沈蕙如时,那张观音脸就加慈霭起来。

入了十月,这天倏地冷了下来,大夫人起得早,所以姑娘们早上来请安时辰也早,旁人倒还罢了,只是沈蕙如自从摔了那跤,醒过来就一直有足底寒毛病,天气一冷,手脚是冷如寒冰一般。府里银霜炭要进了十一月才会分下来,虽说是六小姐,但小姐也有分嫡分庶,分远分近,真分到绿漪院,银霜炭是别指望有多少斤,大半是普通炭,烟气大,易伤肺。所以兰溪多缝了两个棉护膝护肚给沈蕙如戴上,脚上也套了棉袜。这样好是好点儿,但人就显得臃肿了不少,配着一张尖尖瘦瘦小脸,看起来倒有几分好笑。

大夫人看见当没看见,别姑娘也只会背后笑话,沈蕙如却是每天笑盈盈半点显不出困顿狼狈样子。常姨娘遣了绮罗夜里悄悄儿送了点炭过去,蕙如婉拒了,又挑了副抹额让她带回去。绮罗回去颇抱怨了几句,说六姑娘不识好人心什么,常姨娘只看着手中棉抹额怔了半晌,才恹恹地收了。

“你懂什么,她这么小心谨慎,对我才是真好。”到底还是叹了几叹,常姨娘自此不再让绮罗去绿漪院送东送西了。

过了两日,大夫人突然派了妈妈来给蕙如量身段儿,说是要做几件冬衣,把兰溪竹香乐得不行。洛红出门打听了一圈,回来悄悄对蕙如说:“姑娘,听说是过几日二姑娘要回家,二姑爷也要一起过来,所以夫人让人给几位姑娘都做了衣呢。”

蕙如眉峰挑了挑,她来了沈府一月有余,知道这位二姑娘沈茵如才是大夫人心头肉,当年为了她了亲事,大夫人可没少花心血,对二女婿满意得紧。这下心爱女儿女婿突然回来小住,这位大夫人可有是事儿要忙了。

到了那日,蕙如一早换了衣裳,挽了个单螺髻,只戴了大夫人赏玉蝴蝶簪子就去了,到了主屋一看,众家姐妹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喜笑颜开,就连大夫人也一改平日素朴打扮,换了一身墨绿团花银盘牡丹夹袄,头上戴了一套从未见过琥珀头面,匀了脸,淡淡擦了胭脂,那笑从眼底一直漫延到发梢,整个人都精神气十足。

蕙如本想打扮得低调些,没想到她这一低调,众花丛中反而高调了起来,素衣素颜,显得一张水嫩嫩脸清丽脱俗,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大夫人因要见了心爱女儿心情极佳,所以这时候也不顾得去挑庶女毛病,只是拉着三姑娘芳如手,一边回忆着茵如她身边时情形,一边急不可奈地不时让人出去打探二女儿现到了哪里。

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门帘儿一挑,一个穿着大红锦金线绣遍地垂枝海棠花儿身影从外头扑了进来。

“母亲!”随着那一声儿喊,大夫人已经站起身,一把将人搂怀里,一口一个“我儿”,母女二人还没说话,倒抱着哭了起来。

一边陈妈妈急忙拿了手帕去给沈茵如抹泪,一边招呼丫鬟们去打水来给夫人小姐净面。好一通忙乱之后,蕙如才得空见到了二姐沈茵如。

沈茵如今年十七岁,苗条高挑,高鼻朱唇,一双丹凤眼不似萧氏,倒十足十地像了沈老爷。五小姐沈菀如已算得上是貌美,但到她二姐跟前,就明显差了一大截子。有女如此,难怪沈老爷沈夫人把她当心肝儿肉一样疼着。

替二小姐重匀了面,陈妈妈又拿篦子将她发鬓抿了抿,将她头上松掉那一枝鹊登梅枝八宝攒心钗扶正,又重戴紧金蝴蝶压鬓,母女二人这才坐好。

“来,这是你六妹妹蕙如。”大夫人招手让蕙如过来,指着她对茵如说,“前些年一直得病了外面住着,现下好了,所以娘派人接了她进来。”

沈茵如眼眶还有些微红,但眼中已变得清明,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传闻中痴傻庶妹,脸上掠过一丝寒意,也没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从腕子上脱了只羊脂白玉细镯子:“没什么好,这个给你。”

沈蕙如连忙接过来,从身后洛红手中拿过一根缨络来:“这是母亲要给二姐姐玉牌,妹妹给打五蝠络子,妹妹手笨打得粗糙,请二姐姐别见怪。”

沈茵如把缨络接过来,见是用朱红配墨青络子打成五蝠结,中间攒着一只翠绿通透玉牌,这络子打得中规中矩,也不出挑但也不难看,只是这块玉牌温润剔透,一点杂色也没有,是极贵重,当下便笑了起来:“怎好让母亲破费,有劳六妹妹了。”

“这本就是你外祖母留给你东西,有什么破不破费。”大夫人瞥了眼沈蕙如,这么贵重玉牌交了给她打络子,一是让她认清了自己这府中位子,嫡庶之别是怎么也迈不过去,她一切一切都捏自己这个嫡母手中,心中但凡有什么心意,也必得让她这个嫡母得意了才行。二来,她这也是告诉她,若能得了嫡母欢心,那她也有机会能得到脸面和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