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沈蕙如笑了,这一笑,如春风拂槛,吹开一树梨花,清淡洁雅却又温暖和煦,身上那些凛然气势化为春风将她们四个柔软地包裹起来,“我刚刚还说了不让你们跪,怎就一转眼工夫全都跪下了?可见我说话你们没一个正经听。”

“是谁敢不听妹妹话?”声音远远地传进来,门帘子一响,穿着青花细云纹小袄和一条刻丝浅白暗藤枝长裙三小姐手里打着把团扇,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三姐姐!”沈蕙如忙从椅子上站起迎了上去,笑着问,“哪阵风把姐姐给带来了?怪不得这么香呢。”

“你这是怨着我这么久都不来看你吧。”沈芳如拿扇掩着口笑。

“是姐姐总见不着我这个笨妹妹去微澜院,所以挑了个时辰来问罪了吧。”沈蕙如对着沈芳如眨了眨眼睛,二人四目相对,都笑出声来。

聪明人就是好,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只是一眼也能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可惜了,碧珠那丫头也算是个出挑。”沈芳如指尖茶盏边沿上细细地划着圈,不过脸上可看不出有什么惋惜表情,“也亏五妹妹心宽,好好一个丫头竟然舍得这么给放出去了。”

蕙如看着芳如细白指尖从杯口抹过,那里升起清烟袅袅模糊了一室宁静。这样情形她以前也曾经看过,只是这个以前已离去久远,远得也如这水气一般模糊缥缈。她低下头,掀起盏盖,轻轻撇了撇碧绿茶汤上浮沫。以前事,还是不要记得太清楚为好。

她只想好好地,自地,把上天所赐这一辈子顺畅地过完。

只是心底一直扎着一根刺,深深埋肉里,每次她忘记时,便时不时扎她一下,痛入骨髓。

想以后能过好日子,还是必先将这根刺连根拔除才行啊。

站绿漪院门口,看着沈芳如远去背影,竹香一旁一脸艳羡:“三小姐走路样子真好看!我还没见过谁走路能……”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合适词来,只能皱着眉头咬着手指,含混不清地说:“好看极了!”

蕙如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你要是肯好好学,以后也能走成那个模样。”

“咦?真?”竹香眼睛睁得老大,一脸不可置信,“不成不成,奴婢就是个丫鬟,怎么可能像小姐那样走路?”

“那就少这里多嘴多舌。”兰溪毫不气,伸指她脑门上弹了一记,“点扶姑娘回房里,外头有风,别大意闪着了。”

阳光穿透门口高大槐树叶缝,破碎光线映沈蕙如脸上,将她神情隐没光影交错之间。兰溪看着自家姑娘,总觉得有哪里产生细微变化,就好像……姑娘已经变了,变成了别人,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陌生人。她心里一凛,赶紧将这些乱七八糟念头赶出脑海,撇开竹香,扶住了沈蕙如胳膊。

“姑娘,回吧。”

她声音里带着微弱颤抖和犹疑让沈蕙如抬起眼,目光兰溪那张清秀脸上扫过,沈蕙如阳光下绽开了笑容。那笑容温暖,亲和,纯粹。兰溪又是一个恍神,觉得身子似乎都被浸了温水里,轻轻飏飏,那么安心又舒畅。

还是她从小看到大六小姐,虽然以前傻乎乎,但投向自己目光就是如此温暖而依赖,就像,是看着自己亲近亲人,比血脉维系还要亲密。兰溪鼻子一酸,压胸口好久话差点冲口而出。

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傻子也好,贵女也好,只要你还是用这么温暖目光看着我,奴婢就永远当你是主子,独一无二,无可替代主子。

沈蕙如声音随着风轻轻地飘进她耳中:“兰溪,你看我是不是可以开始绣牡丹了?我觉着近手越来越顺,再复杂一点儿图样子也应该没问题了。”

“是呢,姑娘您绣得越来越好了。奴婢觉着,您莫不是天上织女下凡?明明才学了三个月,那针法绣艺看着比竹香强了不知多少倍。”

“怎么能拿奴婢跟小姐来比?”竹香噘起小嘴,“奴婢笨手笨脚,再绣十年也绣不好,别看小姐前十年都过得浑浑噩噩,那是神仙还未归位呢。兰溪姐姐绣得好,但瞧着吧,再过几个月,你怕就赶不上小姐功夫了。”

看着两个贴身丫鬟阳光下你一言我一语笑闹着,沈蕙如轻吁了一口气。这一世,不止自己要过得好,身边人,也一个个都要过得好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