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寒并不需要她的回应,只是笑着转开目光,重新步入正题:“为什么你认为容秀会伤害阿雪?”

“很多方面。”伊人淡淡回答:“如果你曾用心看一个人,就会知道,无论一个人表现得多么真诚或者激烈,她的眼神,总会透出心底真正的心思,如果画画,眼睛也是最难着手的部位,因为它最接近本原,毫无掩饰。”

“你是说,你从容秀的眼中……”

“决绝与愧疚,那不是她应该有的心思。”伊人回答:“而且上次,她舍弃他的时候,那么冷漠。如果真爱一个人,怎么会做到如此冷漠呢?”

炎寒专注地望着她,唇角带笑,眼中华光幽闪峻。

“那么伊人,你的眼睛,是真的吗?”他冷不丁地插了一句,然后伸出手,蒙住她的眼,她吃惊地眨了眨,睫毛便在他的手心里颤了颤,痒痒的,连心都痒了,“我不想再让别人看到你的眼神。”

伊人怔了半响,直到炎寒挪开手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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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的灯光黯了黯,然后灭了,炎寒正待说什么,贺兰雪已经从屋里款步走出。

他走到了院子里。

风扬起他的衣袂。

拂动的散发遮住了他的面容。

“出来吧。”他转过身,面对着炎寒的方向,朗声道。

“不错啊,竟然能发现我们。”炎寒压了压手,示意属下分成左右两行,绕到屋后,自己,则打算从阴影里现身。

可是已经有一个人影率先走了出来,伴着一阵无奈的笑声,鸿影洒然而至,“阿雪,你到底怎么发现我的,照理说,我的功力可不在你之下啊。”

“你从小到大都喜欢神出鬼没,早就习惯了。”贺兰雪微微一哂:“听小左小右说你明日到,怎么今晚就来听墙角?”

来人正是大将军贺兰钦。

“小左小右是谁?”贺兰钦问。

“你的属下,不过只是小卒,不能入你大将军的眼。”贺兰雪微笑道:“能让你入眼的人,天下恐怕也没有几个吧?”

“五个。”贺兰钦笑着回答:“三弟你就是其中一个。”

“另外四个呢?”贺兰雪倒也不客气,负手站着,淡淡问。

“天朝皇帝,阿雪,其实你从来就不知道陛下的真正实力,他是我唯一钦佩并且服气的人。”贺兰钦脸上的崇敬,没有丝毫伪装的意思。

贺兰雪没有反驳,“那也是你愿意常年戍守边疆,为他当一世将军的原因?”

“是,我服大哥。”贺兰钦笃定道。

“另外三个?”

“流园的流逐风,机关阵法无人能及,一人之力,便能让小小的流园抵御全天下的觊觎。剑神陆川,其实他是否存在,根本无人能知,但是他的名字,仍然能震慑四方,他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神,人神!”贺兰钦说起那两人的名字时,双眼的光彩,是真正的憧憬与崇拜,好像在他们面前,他堂堂天朝大将军,二皇子,只是一个不谙世事,单纯追寻英雄的青年。

贺兰雪点头赞同,“最后一个呢?”

贺兰钦犹豫了一下,然后笑道:“最后一个,不能说佩服,也不能说服气,我只是当他劲敌。”

“能被你当成劲敌的人,已经不同凡响了。”贺兰雪微微一笑:“我已猜到了是谁。”

“哦?”贺兰钦略觉诧异:“你猜到了?”

“最近让天朝焦头烂额的,不是江南的减产,也不是倭国的***扰,而是——炎国的威胁。倘若不是炎寒咄咄逼人,你又何必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围剿他?”贺兰雪曼声道:“我也收到消息,炎国皇帝炎寒最近微服入境,可能就在附近。”

“不错,炎寒虽然年轻,可是能力已不容小觑,我已经在边防拉开了长线,防守可谓无懈可击,他仍然能够来去自如,炎国在他的统治下,短短十年,国力比起天朝来,不遑相让。昨天离岗又被攻陷,他们使用的战术匪夷所思,老实说,有当年息夫人的风格。”贺兰钦做了一个头痛的动作:“如果炎寒真的有息夫人的能耐,这个世界,恐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了。”

“像息夫人那样的天才,短短几十年,又哪里会出现两个。”贺兰雪不以为意地回答道:“而且战术再诡异、再决胜,那又如何。这天下归谁,是天下人决定的。与其杞人忧天,不如退而抚民。听说江南减产,饿殍遍地,贺兰淳却并没有积极赈灾,反而广设库房,存粮备战——这未免太本末倒置了。”

贺兰钦不置可否,只是盯着贺兰雪,似笑非笑问:“你隐居于此,又怎么会知道朝堂中事?”

贺兰雪又是一哂。

“容皇后在里面吧?”贺兰钦也不执着答案,抑或者,这本来就是一个已知答案的问题。

“是。”贺兰雪坦然道:“无论如何,我很谢谢你们将她送过来,无论贺兰淳想

做什么,他能让我再见一见容秀,为此,我感激他。”

“你知道?”贺兰钦瞪眼道:“你明知是圈套,你还往里跳?”

“裴临浦是什么人?”贺兰雪苦笑:“以他的能耐,若是真的追击一个人,又怎么会被我带走?这里离京城,迢迢数千里,小容一个弱女子,又怎会躲过重重关卡,出现在我面前?”

“阿雪……”

“我知道你们的意图,我也知道这是圈套。可在这个圈套里,小容也是无辜者,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现在回到我身边了,我们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贺兰雪止住他的话头,继续道:“我愿意信她。”

“你信她?”贺兰钦摇头,哂笑。

“是。”贺兰雪无比坚定地回答,毫无迟疑,或者说,他不打算给自己迟疑的机会。

“容不留请辞的事情,你知道吗?”贺兰钦并不点破,只是莫名地转到了其它的话题:“治理天下,讲究的是平衡,天朝两文两武,文有裴家容家,武则是我和夏侯。当年储位之争,容家保你,裴家保陛下,你知道为什么陛下上台后,非但没有贬低容家,反而下了聘礼,迎娶容秀,封容不留为太师吗?因为天朝只有容家可以与裴家抗衡,他需要这个平衡,也需要裴容两家的水火不容。”

顿了顿,贺兰钦继续道:“这些年,我为天朝打下了半壁江山,夏侯只是驻守一方,可是封号上,却与我相同。他也是陛下安排提防我的一个棋子,夏侯是悠儿的舅舅,悠与裴若尘的婚姻,未尝不是提携夏侯的一种方式。裴若尘与夏侯都是陛下的死忠,用他们来防备我,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他防你,你还这么甘心被他使唤?”贺兰雪淡淡问。

“他是帝王,身为帝王,自然有许多不得已。”贺兰钦不以为意道:“陛下的许多做法,我虽然不太认同,可我是个军人,认定了一个人,就会执行他的一切命令。如果军人学会了思考,国家必然动荡。”

“所以我注定成不了军人。”贺兰雪道:“于我而言,如果不能当决策者,就游离在权力之外,当一个隐者。”

“阿雪,你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贺兰钦微微一笑:“你和陛下,如果生在不同的时代,都会是人杰。为什么偏偏要生在同一个朝代?”

“那又如何,我已经退了。”

“真退了吗?”贺兰钦的目光突然咄咄逼人起来:“若是真的退了,为什么仍然没有解散天一阁?为什么易剑那班死士在塞北设置了那么多的据点?为什么凤先生仍然听命于你?”

“那只是自保。”贺兰雪没有丝毫反驳,神态平静:“想要成为真正的隐士,并不是退出红尘、与世无争便可以的。我必须有足够的实力,让自己远离权力的施虐,不会任人鱼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真正的隐,不是放弃,是超越,超越世上最高权力。”

“我韬光养晦了五年,结果呢,他只需要翻出一些旧账,就可以把我逼走,将我流放。人在皇权面前,只是蝼蚁。我始终不肯放弃自己的势力,只是不想成为他手中的蝼蚁而已。”顿了顿,贺兰雪问:“二哥,你这次来,也是得了他的命令,来捉拿我?这次又是什么罪名?诱-拐国母?如果是这个罪名,我认了,不过我不会伏法。你转告他,我会带着容秀远走高飞,今生今世,只要他不来***扰我们,他就能江山永固!”

“阿雪,我没有参与到这件事,陛下终究不忍心我们兄弟阋墙。说到底,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一次我到绥远,只为炎寒,并非你。”贺兰钦摇头道:“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好好保重,你是我三弟,他是我大哥,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

“我也不希望,有让你选择的一天。”贺兰雪神色稍缓,方才若有若无的提防之色,也终于消失。

……

……

……

……

“对了,伊人呢?”贺兰钦正待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随口问:“你带容秀走,伊人怎么办?”

贺兰雪愣了愣,他没料到,日理万机的贺兰钦,竟然会对他的一个最名不经传的妃子如此感兴趣。

“她不是也来绥远了吗?”贺兰钦自顾自地继续道:“裴若尘派专人找过她,后来得知她找到了你,难道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这一月来,我们是在一起。可是她现在不在这里。”过了许久,贺兰雪终于回答。

“那她在哪里?”贺兰钦吃惊地问。

“她……”贺兰雪微微一窘,然后低声道:“她也许走了吧。”

“走了?”

“伊人应该知道,我要带容秀走。她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让我为难的。”贺兰雪几乎想也不想,说:“伊人一向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