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也以为此生休矣。

未尝没有恐慌,但也不觉得太难过,剑光已至,她下意识地闭紧双眼,寒光扑面而来,倏地一下,她额前的发丝轻轻扬起。

可是等了很久、很久,预料中的事情迟迟没有发生。

伊人忍不住眯出一条缝,愣愣地看着前面。

一只手已捏住了剑刃,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手指修长,清秀而有力。

她的目光顺着手臂往上,然后,便看到了裴若尘,一脸沉静的裴若尘,俊秀挺直的裴若尘。

“这里很危险,走吧。”他将手中的长剑掷到地上,然后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拉起伊人,不由分说地向战圈之外走去。

“若尘!”战圈外面,裴临浦的断喝夹杂着怒气传来,“你想违逆我?!”

裴若尘顿住脚步,握住伊人的手隐隐用力,表情并无多少波动,可从伊人的角度望过去,堪堪能看到他眼底若有若无的隐痛,他的为难。

他大概一直很听他父亲的话吧,伊人想,是个好孩子。

“若尘,”贺兰雪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你们要的人是我,为什么要波及无辜,难道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曾把伊人托付给他,裴若尘自然记得。

“我自然没有忘记。”裴若尘沉吟片刻,然后转向贺兰雪,坦然道:“可是将她陷入危险的,不是我,而是你。”

说完,裴若尘手中用力,伊人踉跄了一下,然后,紧一步

慢一步地跟了出去。

裴若尘的脚步坚定得无所迟疑。

然他的行为已经毫无悬念地惹怒了裴临浦。

裴临浦本无意对伊人怎样,对他而言,伊人不过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无足轻重的存在。

可现在,他突然察觉到莫大的威胁。

这是裴若尘第一次违逆他,从小到大,第一次不听他的话。

即便他让裴若尘迎娶贺兰悠,若尘也不过轻轻地应了句,“是”。

如今,他竟然在所有人面前,为了这样一个蝼蚁般的女子,违逆他!

裴临浦举起手,做了一个绝杀的手势。

——在事情演变到他无法控制之前,他已决定除掉伊人了。

裴若尘自然也能看懂这个手势,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事情突然到了一个临界点,易剑也作势将树林里的人全部调出来,一切悬于一线。

然后,远远的响起一阵张狂的笑声。

浑厚,苍老,嚣张至极。

笑声迅速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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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起来的笑声,让众人心神俱是一凛,不约而同地朝笑声的来处望过去,不多会,一个老乞丐模样的人便出现在光秃秃的树垭上,伊人第一时间笑了。笑着叫了声,“武爷!”

他没死,真好。

“你这小丫头也在?好,很好。”来人正是当初挟持伊人的那个奇怪的老头,见到伊人,那双被皱纹挤到一处的眼睛亦是一亮,“小丫头,等我先收拾了叛徒,再来和你叙旧。”

“叛徒……”伊人怔了怔,下意识地瞟向站在一旁的裴临浦。

在听到笑声的那一刻,裴临浦的脸色便变得出奇惨白。

他们曾经是同僚。

他们曾经站在同一战壕里,为同一个主人效过命。

虽然事隔十多年,裴临浦又如何听不出武爷的声音。

“你……你还没死?”他的脸色变了几变,每一次都变得更加苍白。

可是丞相到底是丞相。

在经历最初的震惊后,裴临浦很快恢复了正常,武爷的武功再高,他现在也有一整队大内高手,未尝就要怕他。

“你自然以为我死了。”武爷仿佛没看到裴临浦的手下,兀自站在树梢,怨恨道:“当年你将我困在凌霄殿,一把大火将殿堂烧得干干净净,你以为我也烧成灰了,对不对?哼,没想到,我武爷非但没有死,还在凌霄殿地底发现了地道,在里面苦修十多年,纵你今日有千军万马,亦拿我没奈何。裴临浦,当年你背叛夫人时,就该料想到今日的结局!”

“报应循环,从来不爽,裴临浦,你纳命来吧!”武爷话音一落,整个人便化成一只大鹏鸟般,向裴临浦扑过去。

裴临浦朝后疾退两步,他的手下也顾不上贺兰雪他们,纷纷抢前护住,裴若尘亦在第一时间松开伊人,奔向自己的父亲。

武爷的动作快得出奇,其他人的动作自也不慢,眼见着就要短兵相接,哪知半空中的武爷身子一扭,出乎所有人意料,率先向伊人俯冲而去。

裴若尘刚刚离开伊人,见状立即回身,想将伊人拉开。

贺兰雪的目光本就一直锁在伊人身上,此刻也低低地呼了声,想前去营救,可稍一动,便喘息不已。

方才的动作,已经耗费了他全部力气。

武爷已经临近,他一捞手,拎住了伊人的手臂,将她提到了空中。

裴若尘的掌风随即而来,武爷略略侧了侧身,堪堪躲过,另一只手又是一捞,像老鹰抓小鸡一般,也将裴若尘抓到了手中。

裴若尘心中惊愕:武爷看似闲闲的一抓,直如钢钩铁爪一般,竟让人连退路都寻不到。

裴若尘的武功已不算差,甚至是当之无愧的高手,可是这样的高手级别,在武爷面前,真如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般,被一招封死。

武爷目光如炬,在做完所有动作之后,他的视线停留在贺兰雪身上。

“是你这小子!”虽然贺兰雪已经解除了伪装,武爷还是一眼便看穿了他的面目,也认出了贺兰雪便是上次将他带到流沙里的人。

只是他现在一手捞一人,实在无暇再去顾及贺兰雪了。

贺兰雪傲然地回望着他,眸光微微一冷,旋即看向了伊人。

伊人也终于看向他:贺兰雪的唇角挂着殷红的血迹,与他白若冰雪的脸色相映相衬,竟有种柔弱的错觉。

然,他绝对不是柔弱的。

伊人知道。

“你若伤她,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果然,明明虚弱得站不起来,只能倚着易剑

的贺兰雪,说出的话,即使无力,仍然掷地有声,威慑莫名。

武爷看了他一眼,竟没有反驳。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救出公子!”裴临浦也再次慌乱起来,督促那些聚在自己身边的人,不复当初的冷静。

裴若尘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模样,怔了怔,随即心中一暖:再严厉的父亲,终究是爱自己子女的。

“原来他是你儿子?怪不得长得那么面目可憎。”武爷哈哈一笑,人已经纵开,“裴临浦,你朝思暮想的东西,就在捕鱼儿海,夫人的墓地!想要就来拿吧!”临走前,他又丢下一句话,最后一个字音,已经是在遥远的地方了。

武爷功夫的匪夷所思,连与他交过手的贺兰雪,也觉得大出意料。

“可惜陆川不在这里。”凤九轻轻地感叹了一句,然后担忧地看向自家王爷。

贺兰雪一手扶着易剑,轻喘着气。神色沉静安详,若有所思。

由此一闹,裴临浦也无心再与贺兰雪争斗了,胶着状态已然解除。

裴临浦果断地挥下了收兵的手势,然后如退潮一般,极快地消失在贺兰雪的视野里。

好像从未出现过。

“看来,江南之行又要延期了,我们是不是要先去捕鱼儿海?”等裴临浦全然退走,凤九慢慢地踱到贺兰雪身边,明知故问道。

贺兰雪正待回答,突然一阵晕眩,栽倒在地。

……

……

……

……

伊人意识到:自己总是在腾云驾雾。

迷迷茫茫,不知所往。

所不同的是,这次身边有裴若尘。

裴若尘一直让她安心,贺兰雪却不能。

他们停下来的地方,果然是上次武爷带她走过的那个捕鱼儿海,在落地之时,武爷出手如电,将裴若尘的几处要穴全部点住,裴若尘身体一软,伊人慌忙伸手去扶。

她扶住了他。

裴若尘转过头,冲她歉意地笑笑,笑容温润如初,没有丝毫难堪或者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