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天朝第一号敌人炎寒竟敢只身来到人流如此汹涌的地方,贺兰雪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色。

只是,他现在又在何处呢?

贺兰雪自然不是只身前来,他右手还未复原,深知自己的功力受制,故而从天一阁中选了两位水中格斗高手。他固然任性,却也不至于莽撞,自知之明是有的。

现在,那两个神色恭敬的汉子束手站在他身后,目光警惕地观察着所有经过贺兰雪身边的人,从他们的任何蛛丝马迹猜测着他们的来路。

岸边亦不乏妖娆的女子,见到贺兰雪,不禁猜想是谁家的美貌男子,忍不住驻足窥望了一番,贺兰雪看在眼里,却并未点破,神色依旧淡淡,望着面前的一湖碧波。

湖面彩舫小舟无数,却不知哪一个方是炎寒所在的地方。

正犹疑着,湖面上突然飘来一阵异常悦耳的歌声,岸上的人不约而同朝歌声传来的方向往过去,只见一艘极大的画舫,在星罗棋布的小舟中,最是华贵显眼,那画舫沉香为底,彩锦制缆,珊瑚做饰,琉璃悬灯。极尽铺张之能事。

贺兰雪看了,不由得低声自语道:“这样的气派,比起皇家却也不让了,炎寒总不至于这么嚣张吧?”

他眼睛盯着画舫,却见那画舫竟顺着水朝他直奔而来,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船头,青色绸衣,镶有金边,一手执壶,对着江面洒然自斟,单只看侧影,便是说不出的潇洒阔气,让岸边的行人啧啧不已。

等贺兰雪看清来人,不由得微微一哂,“他倒真的嚣张。”

那船头喝酒之人,正是炎寒。

待船靠岸,炎寒放下酒杯,踏上船头,朗声道:“临波湖景致,果然妖娆喜人,让人心旷神怡,舍不得离去了。不知贺兰可有雅兴,与在下一同把臂言欢,听一听这绝妙的歌声,看一看这烟波浩渺的世外仙景?”话语舒爽,像一个放浪世外的文豪巨子。

起先一直窥探贺兰雪的女子们心中小鹿一阵乱跳:看来,这男子的朋友,也皆是富贵不凡之辈,不知可有办法前去结交?

贺兰雪微微一笑,撩起下袍,意态悠闲地跃上船去,白衣翩跹,与青衣相辉相映,画舫很快离岸,迅疾轻盈,水面上泛起浅浅的水痕,转眼消弭,徒留下一抹鸿影,入了多少少女当晚的梦境。

两人一同走进画舫去,画舫已支起了窗子,可以闲坐赏景,把酒听涛。

画舫外,近处山青水秀,景致清美,远处临波湖漫无边界,遥遥直达天尽头。

阳光从云层里照射下来,无边波澜中,一道金光龙蛇也似的晃漾不定,万里空阔,景象雄丽。

近处岸边,杨柳满堤,远处却是蒹葭莎荻。近处画舫如织,笑语喧然,远方苍苍无际,洲渚横陈,渔舟错落,隐隐传来渔歌唤渡之声。

一繁华一苍凉,一精美一雄奇,小小临波湖,竟把两种不同的景致完美地融为一体。

贺兰雪与炎寒,似都看痴了,竟不急着说话,而是一人一杯,浅斟慢饮,倚着窗户,看着美景。

至于两人身后的侍卫,自见面伊始,便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只是未得主子指示,只能巴巴地在那里瞪眼睛。

……

……

……

……

“有景无歌,实在少了易趣,不如,请方才献歌的秀娘,为贺兰公子做歌一曲?”也不知过了多久,炎寒终于放下酒杯,淡淡道。

贺兰雪猜不准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只是微微一笑,洒然道:“如此,多谢炎公子的招待了。”

他的话音匍落,舱门突然大开,贺兰雪朝那边望过去,本来含笑的面容蓦然一滞。

一个雪衣女子在众舞姬的簇拥下款步走了进来,然后踏上本就安置在船舱中间的鼓台上。

她衣白如雪,发黑如夜,人伏在红色的鼓面上,黑发散在白衣上,强烈的颜色差异,让整个世界、满湖灯光为之黯淡,天地间,只余这黑白二色。

在一片仿佛连呼吸都不闻的寂静中,伏在鼓台上的白衣人徐徐坐起,只是这一坐的风姿,已有万千种风情,然后双手半撑着鼓面,慢慢站起,姿态缓慢得仿佛弱不胜衣,一阵风吹来,便能叫这佳人复又跌落鼓台,消失于湖水之中。

花香复漫天,花瓣重映月,四周美人,纷纷洒下鲜花。

漫天花纷飞,四处香绮罗。

只有她,白衣黑发,素素淡淡,却又压下满湖脂粉,一片锦绣。

她悄立,

凝神,挥袖,做舞。

回旋中,轻扬的歌声再次飘了出来,幽静深远,如湖水的叹息。

然而这歌,这舞,贺兰雪都是熟悉的,如果方才还有点迟疑,现在,他万分确定加肯定,面前的女子,真的是容秀。

是当年一舞倾城、惊艳天朝的容后。

而此时的容秀,神色那么平静,那么安详,她歌她舞,好像这世界只剩下歌舞一般,没有表情也没有丝毫为难的痕迹。

贺兰雪怔了一会,举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气上涌,他思维有点乱,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曼妙之极的歌舞,于他而言,成了煎熬。

终于,歌停,舞歇。

……

……

……

……

炎寒转过头,清清淡淡地看着他,“贺兰公子觉得秀娘的歌喉如何?”

“天籁。”贺兰雪毫不迟疑地吐出两字。

“贺兰公子若是喜欢,可以将她带走。”炎寒漫不经心道,然后朝容秀招了招手。

容秀神色呆滞,木然地靠了过去,小猫一样,蜷缩在贺兰雪的脚边。

容秀的手,水蛇一般缠到了他的大-腿上。

贺兰雪的身体僵了僵,然后自若地答谢道:“如此,便多谢炎公子了。”

“不用客气。”炎寒微微一笑,自顾自道:“其实想送贺兰公子另一件礼物的,既然公子选了秀娘,那另一件礼物,不如丢进湖里吧。”

贺兰雪闻言,目光一转,透过雕花窗棂,他已看到了外面一个悬挂在湖中心的木杆,而木杆的尽头,挂着一盏大得惊人的灯笼——大得,可以装下一个人。

易剑。

他手掌微合,将酒杯握得生紧。

“怎样?贺兰公子想带走哪份礼物呢?”炎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淡淡问。

容秀或者易剑,倘若只能带走一个,他会选择谁?

炎寒很好奇。

“我很贪心。”贺兰雪沉默了一会,然后灿然一笑:“两件礼物,我都要带走。”

“那会很重的。”炎寒浅笑道:“只怕到时候,贺兰公子会觉得累赘。”

“我这人啊,就怕闲得慌,偶尔有点累赘的东西,更好。”贺兰雪一脸的笑语盈盈,漂亮的桃花眼眯起来,满不在乎的模样,“炎公子请我来,只怕不止送礼那么简单吧?”

“闲谈而已。”炎寒淡淡道:“今天本来还有一位贺兰公子的故交,只是临行前,宫里传来消息,说兰妃就要临盆了,他也许会晚点到。”

“没事,我现在就是时间多,何况美景如画,美人如玉,有什么不能等的。”贺兰雪不以为意地接了一句,目光又担忧地瞟了瞟外面的木杆,见木杆粗如婴臂,一时半刻不会折断,顿时放下心来。

炎寒将贺兰雪的细微神情捕捉入眼,洞悉一笑,不由得相信了容不留的话。

他果然是一个处处弱点的人,任何与他亲近的人,都是他的弱点。

“秀娘,既然贺兰公子那么赏识你,还不为公子劝酒。”炎寒又催促道。

容秀闻言,窈窕柔滑的身体立刻从贺兰雪的膝盖上攀上去,一路挽着他的脖子,将一杯醇酒送到他的嘴边。

她的面色如常,带着媚-人的笑。

贺兰雪也没什么不自在,薄唇微启,那醇香的酒,便顺着流了下去,溅下一些,浸湿了他的衣襟,只是胸前的脂痕酒污,非但没有减损他的仪态,反而多了分潇洒惬意。

“贺兰公子果然是,千金座上疏狂态,诗酒风流轻王侯。”炎寒笑着赞了一句,然后抬了抬手,让那些伴舞的女子统统聚了过来。

贺兰雪的眼中划过不悦,却又转瞬即逝。

他浅笑,嫣然,与那群舞姬们周游如常,游刃有余。

那木杆尽头,一直有人拿着大刀,准备随时挥下。

他不能妄动。

容秀的酒杯再次凑了过来,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已是数十杯。

“你们都来劝我,岂非冷落了炎公子。”又几杯后,贺兰雪似有醉态,突然起身,抓起炎寒的酒杯,信手递给身边的女子,轻笑道:“就算我比这位炎公子招人喜欢,你们也不能这样厚此薄彼啊。他一个人在旁边冷冷清清地瞧着,岂非很难过。”

炎寒闻言一哂,那姬女也似回神,纷纷凑过来,也殷殷地向炎寒劝酒。

炎寒应景地喝了几杯,转头看向窗外,而天色渐已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