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亮我都没有睡着,其实心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想,只是瞪着有水渍的天花板,天光就已经撞破云层。

弄得我如今眼睛干涩得直流泪眨眼。

虽然如此,但身体别的方面似乎不那么难受了,手臂好像也恢复了一些力气。

这是好转的迹象吧?真正被感染的话应该没那么容易好转的吧?那么我应该没事咯?

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积极正面的情绪。

锤子敲击的声音持续了一夜,我听着那单调的敲击声忽然联想到火车行驶的声音,就仿佛我正乘坐在一列被恐怖分子劫持的火车上,而却有人将逃生的窗子封死了。

大概七点,护士送来了早餐,顺便为我量了体温,挂上了吊瓶。

她将测量的数值填写在表格上,然后对我说:“陈先生,请将您的家庭地址告诉我们。”

“唉?”我不解地望着她。

“这是为了您家人和邻居的安全着想。”护士的脸上已经只剩下疲累这一种表情,甚至,她的声音连基本的音调都丧失了,像是机械地电子录音,“病人住过的屋子都得派人去消毒。”

我苦笑,接过圆珠笔,将才住了半年多的公寓地址写在表格的背面。

“我家中还有孩子,请你们不要吓到他。”我把笔和纸递还给她。

她接过笔纸就匆匆走向别的床位,兜里的手机一直催命般响着,她忙得焦头烂额没空接,更不用说回应我。

当她要给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打针时,被男人闪身躲开了,男人声音低沉:“不用把药浪费在我身上,我不怕死。”

护士冷笑着死死按住他的手把针戳了进去:“不怕死的人多着呢,前几天从这栋楼里抬出去的那些人比你还不怕呢,现在已经在云川公墓里埋着了......”护士忽然停住了话头。

男人紧抿着唇别过头去,他的脸色看起来更白了。

护士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低头收拾好东西,临走前说:“你如果还想出去给你弟弟上一炷香,就好好配合治疗,不然你就把针头拔下来,我们谁也不会管你。”

男人没有回答,高大的身子面向着裂开的墙壁,微微蜷缩起来,看起来特别孤独。

屋子里一下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开饭铺的女人急促的呼吸声。

方才护士给她打针时,她连眼睛都无力睁开一般,只能躺在那喘着粗气。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

等待着我们这些人的,会是什么呢?

拼命搜寻着关于**的记忆,却记不起多少了,我只记得上辈子我窝在家里,看着电视,在为一个个逝去的生命惋惜不已的时候,卫衡曾经冷静地分析说:“不止,还不止。”

那时整个云市已经将近两百人染病了,还有三分之一是医护人员,所有医院的急诊科变成了最严重的污染区。

“这还不止?”我大致还能想起当时我大吃一惊的可笑语气。

“五一之后才是高峰。”卫衡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如此断言。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回想不起具体数据,但那时恐慌的感觉却还记得分明。街上也是一片萧条,好似战时场景。

“嗡嗡嗡——”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被吓了一大跳,好一会儿才从换下的衣服兜里找到诺基亚。

老妈的名字在屏幕上跳跃着。

我接了起来:“妈?”

回应我的却是孩子脆生生的声音:“爸爸。”

这一声非同小可,惊得我差点把手机甩出去。拍着胸脯给自己顺了几口气才调整出好状态,若无其事地说:“嗯,阿卷啊,奶奶来接你了是吗?你好好跟奶奶回老家住一段时间,爸爸看完病就回来接你,知道吗?”

电话那头只有轻浅的呼吸声。

“阿卷?”

“爸爸。”他说,“你在哪里?”

声音听起来比我想象中更平静,也没有哭闹。

“在医院里啊。已经吃过药了,感觉好多了呢,看样子我很快就可以回来陪你了。”我轻快地说,“所以你不用担心,好好听奶奶的话,记得每天做一套试卷,这样开学才不会跟不上别的同学。”

“在医院哪里?”他追问,选择性忽略了我说的其他话。

“具体在哪里说给你听你也不知道啊。”我觉得继续说下去一定会露出马脚,于是我说,“你把电话给奶奶。”

“在医院哪里!”他声音拔高起来。

“池迁,你听到没有!把电话拿给奶奶!”我也渐渐失去耐性。

他不吭气了,我几乎能想象出他紧抿着嘴唇,站在你面前,倔强地望着你的那副模样。

隔了一会儿,突然“咚”的一声,手机不知道撞到什么,然后我听见一阵脚步和老妈一叠声疾呼:“阿卷阿卷,你别跑,别乱跑啊,你要到哪里去?”

“妈?妈?”我也急了,冲着电话喊起来。

“哎呦,这孩子把手机往我怀里一扔就跑了。”老妈一边跺脚一边追,“你也是,说要瞒着他,别吓着他。又叫人上家里消毒去,我赶去你那儿接孩子的时候,池迁鞋都没穿,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几个穿着奇奇怪怪的人挤在屋子里,背着个喷雾器到处乱喷,还扯着孩子要把他也消毒,把孩子给吓得呦!又找不见你,哭得都抽起来了,直喊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