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身上,带着动物属性。

在太多的时候,男人与男人的争端,揭开各种外衣,本质就是争夺“食物”与“女人”。

就像父子是天敌一般,通常一块领域里,只能有一个发话的男人。

若是自己的领域受到侵犯,那很容易激起男人的血性,也可以说是兽性。

曹颙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团火,烧得自己难受。

田氏为宁春的遗孀,在曹颙心里,自是比不过宁春。但是此刻,田氏的失踪,却也让他失去了冷静。

他的眼前,恍恍惚惚地记起,上辈子未出事前,看到社会上沸沸扬扬炒起的两个案子。一个是无辜青年被飞车党撞死,在案情未大白前,青年父母接受了肇事者的经济赔偿;一个是少女自卫杀人被诬为精神病,配合这番说辞的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当时他很无聊,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还正经八百地跟母亲提道:“若是我被撞死了,您还是不要争了,选择宽恕,接受经济赔偿,好好地养老就好;要是儿我被关进去了,您就咬咬牙,别妥协,要不然好人也疯了。”

这就是曹颙对“生”、“死”的认真,为了逝去之人,痛不欲生,还不若照看活着之人,让逝者于九泉之下安心。

没想到,却是一语成谶,他真就死在车祸上。是不是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所以得到了报应。这些曹颙都不得而知。

现下,他只想找到田氏。

宁春之死,他尚且能自欺欺人,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说是迫于万全暂时无法为其申冤;田氏却是因他的缘故,无辜受到牵连,要是出了闪失。他还有什么脸面自认为是宁春之友、左住、左成兄弟地义父?

附近的两个胡同,都通往十字路口。一时之间,却是使人茫茫然。

到底应当如何做,到底当如何做?曹颙的脑子飞速运转。

“大爷,要不要报官……”吴盛犹豫了一下,问道。

曹颙刚要点头,想到世风保守,对女子尤为苛刻。要是闹将起来。就算寻到田氏,闲言碎语也能逼死她了。

因此,他摆摆手,道:“别声张,对外只称走失了下人车。告诉下边的人也封好嘴巴,不要混说,否则家法处置。”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几分凌厉。

一辆马车。哪里会凭空飞了?

若是没有内应,怎么会配合的这么好,悄无声息地就走了。

“车夫是哪个?人呢?”曹颙皱眉问道。

吴盛躬身回道:“田奶奶向来出门少,没排专门的车夫,今儿轮到的是车马房地章进。”

“章进?”曹颙听着这名字,觉得有些耳熟:“章全有的小子?”

“是。正是他。平素慵懒得不行,幸好还会赶车,他老子就到大管家面前求情,给他在车马房求了个活儿。”吴盛回道。

章全有是江宁带过来地老人,府里的外管事之一。

曹颙对他印象深刻,还因为他是病逝的章琉璃的亲叔叔。

在琉璃产子后,章家正经跟着风光了几年。直到曹顺夭折,章家失了倚仗,才沉寂下来。

“传话大管家,使人查清楚。最近章进都同什么人往来。可有什么异样之处。”曹颙稍加思量,吩咐道:“章全有那边也要查个清楚。”

吴盛应声下去。曹颙却是晓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九阿哥已经存了不良之心,若是田氏到了他手上,哪里还有功夫留着时间,让曹颙寻查真相。

不知不觉,起风了。

京城二月正是杨柳将舒未舒之时,正是踏春赏景的好时候。然而京城的风沙,也是出了名的厉害。

因是乍冷还寒之际,这时地风又被百姓称为“冻风”。不仅沙砾飞扬,而且春寒刺骨,似乎要将人冻成冰了。

“曹施主……”智然见曹颙伫立风中,不避不闪,忍不住开口相询。

虽是在风中,曹颙浮躁的心却渐渐平息下来。

他对智然道:“小和尚先在这边看着,我往礼部走一遭。”说着,已经转身,从边上长随手中拉了马缰,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礼部是曹寅所在衙门,“上阵父子兵”么?智然慢慢垂下眼睑,想的却是左住、左成兄弟。已经失父,若是再失母,岂不可怜?

兄弟啊,他们是兄弟……

魏黑见曹颙上马而去,忙叫郑虎带着几个长随跟上,他自己个儿,则是留在这边,探察马车失踪的蛛丝马迹。

别人不晓得田氏的身份,魏黑却是晓得的。

曹颙的性子,要是自己受了委屈,多数不会放在心上,能忍就忍过去;要是身边之人出事,则是触犯了他的逆鳞,怕是又一番风波。

魏黑不是怕事之人,但奈何对方身份特殊,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地。

弄得不好,就是好大的麻烦。就算是出了口气,也难以使得对方伤筋动骨,只能是仇越结越大。

招投标后,对于方家的搅和,曹颙选择了任之由之,也是不愿明面上同九阿哥撕破脸之意。

却不过是一厢情愿,九阿哥那边已经得寸进尺。

田氏的安危,已经成重中之重。

若是田氏有个闪失,那就是连缓和的余地都没有了。

内城本不能疾驰,但是因起风的缘故。路上行人渐少,倒是使得曹颙多了不少便利。

卷着沙粒地狂风吹打到曹颙脸上,使得他睁不开眼。

幸好他的座骑是用久了的,倒是跑得甚是稳当。

少一时,到了礼部衙门。

曹颙翻身下来,也顾不得什么递帖子请见什么的,直接大踏步进了礼部大门。

他穿着常服。门口就有杂役想要拦他询问。

曹颙胡乱摸了个牌子,比划了一下。片刻不停地进去。

那杂役还在琢磨,这是什么衙门的腰牌,这位公子看着倒是有几分面善。

曹颙早先在兵部待过,礼部衙门的构造同那边差不多,所以他直接迈进本堂。

因还没到落衙光景,本堂这边捧着公文的笔帖式不少。还有来寻堂官禀事地郎中、员外郎等人。

都按照品级,穿着官服。相比下来,曹颙常服甚是惹眼。

有几个见过他的郎官,还想要上前请安,却是人影一花,曹颙已经过去了。

曹颙进去时,曹寅正坐在条案后,摩挲着案上地两块墨。

头晌有江南故人来访,带来地“乡仪”就是眼前这墨。这就是大大有名地“曹素功”墨了。

曹素功是制墨大家,虽已经离世将近三十载,但是仍是名声不坠,无人可比肩。

曹寅早年在江宁时,曾从曹素功墨庄定版制墨。

不过眼前的这几块墨,却是同以往定制地不同。

这两块墨是曹素功生前亲手所制。名为“青麟髓”,里面加入龙脑与麟髓而得名。

这两块墨,一面填蓝阴文,书“青麟髓”三字,另外一面则是阳文,写了“康熙戊申艺粟斋主人曹素功墨”。

这是康熙七年的墨,至今已将近五十年。

市面上这样的一块墨,最少也要七、八千两银子。

却是一份“厚礼”,曹寅原不想收,但是对方话里话外。却是为方家说了不少好话。

曹寅闻歌而知雅意。晓得是方家托人求情来了。

如今,方家看着风光。靠着九阿哥地势力,虽没有中标,但仍是凭借雄厚财力分了几条商道的股。

他们也怕了,尤其怕曹家。

这番下来,他们却是将曹家得罪狠了。曹家固然不敢同九阿哥撕破脸,想要收拾一个商贾,还不在话下。

更不要说曹家在江南多年,即便进京,姻亲故旧还在南边不少。

方家的产业,除了在福州的,在江南还有大部分。

曹家要是想要发狠,将方家连根拔出也不是什么难事。

方家家主方百魁早年也往江宁送过礼的,如何能不晓得曹家的底细?想来是怕了,又碍于九阿哥,不好登门赔罪,便迂回央求了他人来求情。

对于方家的动静,曹寅始终是静观其变。见儿子能耐住性子,他原还有些欣慰。

对于皇子阿哥,若是没有敬畏之心,让康熙探察了,那就是大逆不道的罪过。就算九阿哥再怎么折腾,毕竟还是京城地界,什么事能瞒住上面那位地眼睛去?

曹颙受身份所限,这般“无可奈何”,不仅不会有罪过,怕还要受到褒奖。

狗急跳墙,曹寅不愿给儿子竖敌,便顺顺水推舟收下这两块墨。

“父亲……”曹颙上前一步,看着曹寅,唤了一声。

曹寅见儿子全不顾规矩礼数,直接登堂入室,神色异样,心里不禁“咯噔”一声,站起身来,道:“有何变故?”

“父亲,田氏的马车被劫走了……”曹颙也没什么磨叽,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一遍,接着开门见山道:“父亲,动手的,八成是九阿哥安排的人。九阿哥府那边,已经使人去探看了,怕是狡兔三窟,九阿哥在城里城外的私宅还有哪几处?”

曹寅开始还有些糊涂:“怎么好好的田氏搅和进来了?是劫错了人?”

曹颙点点头,带着几分焦急道:“父亲。这已经过去两刻钟了,却是功夫不等人。父亲还请直言相告,田氏那边……”

“稍安勿躁!”曹寅已经从座位上起身,神情多了几分郑重,看着曹颙道:“笃定是九阿哥?有没有可能是其他缘故?”

内城之中,青天白日劫掠官家女眷。

除了贵为皇子地九阿哥,就算别人对曹颙有这样大地仇怨。也不敢动手。

曹颙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看着曹寅道:“父亲。田氏是左住、左成之母,也是咱们家的人。七尺男儿,不能庇护家人平安,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曹颙晓得父亲“忠君”之心甚重,怕他不顾田氏,所以才说了这番话。

曹寅看着儿子的眼睛,里面除了焦急。还有无比的坚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