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如龙在李延炤耳边耳语一番,正是言及有人得知了苏小娘子下落,前来营中要求拜会李延炤。行在路途中,李延炤已是心急不已,他一面疾步而行,一面向廖如龙打听着来者入营前后的情形。

廖如龙言及此人,只是一脸疑虑。道此人对他们只字不提,只道知晓内情,见到李延炤方可面陈。廖如龙无法,只得立即出城前来通报。

两人一路无话,不多时已至营中。李延炤急匆匆地回到自己屋中,推开门便见一陌生中年男子端坐在屋中下首几案之后。见李延炤进屋,那中年人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随即便又坐回原处,一语不发。

李延炤转身望向廖如龙,向他使了使眼色,廖如龙随即便告辞出门。李延炤转身在一侧几案后坐定,而后细细端详打量了那中年男子一番,只见此人面色泰然,端坐着一动不动,气度非凡,却让人有些窥不破来历。

“阁下此来,不是与某坐而论道吧?”李延炤见那人这副姿态,顿时有些来气,不冷不热地出言道。而那中年人听得这番话,微微一笑道:“关心则乱。长史如此急切,怕是在这场博弈之中,已然处于下风。”

“人呢?”面对那中年人递回来的一颗软钉子,李延炤也无心纠缠,直截了当地便问道。他当下心急如焚,最为关切的,倒还是小娘子的下落。二人之间虽既无名,也无实,然而从小娘子决意入住他所属那间别院以来,两人关系对双方来讲,都只是一层窗户纸了。

那中年人对这层关系似乎看得很透,他几乎笃定拿住小娘子,便是捏住了李延炤的命门。而他所料也确实不错,在对这件事上李延炤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急切,确实真真实实地发自内心。

“若是对长史说,我不知小娘子此时在何处,长史当如何为之?”那中年人起身再施一礼,不咸不淡道。

李延炤闻言冷哼一声:“张狂如刘胤之辈,也在这令居城下吃过败仗,铩羽而归!李某不管阁下是何种来路,不过若是前来耀武扬威,只怕是来错了地方!”

言罢,李延炤面前一只粗瓷大碗已在地上摔得粉碎。瓷片飞溅起来,击中那中年男子胸前袍服,孰料那人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动怒,更不因飞溅的瓷片而有丝毫慌乱之色。

屋外值守的士卒听到屋内乍然响起的摔碗声,立即便推门执刀而入,向着那中年人怒目而视。而那中年人却丝毫不动,甚至看都不看一眼破门而入的持刀士卒。

这招恐吓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李延炤也是颇感失望。看着那脸上不见喜怒的中年人,顿时生出一种无力与无趣交杂之感。他平静地向门口的士卒挥挥手,进屋的两名士卒便收回刀,各自行礼,而后退出,将门关好。屋中除去李延炤方才打破的碎瓷片,与方才别无二致。

“既然不知小娘子下落,阁下此来为何?”李延炤强压下心中怒火,跪坐下来问道。

“某虽不知小娘子下落,不过却可以向长史保证,小娘子如今过得很好,衣食住行皆是优待。不过在长史完成使命之前,恕主家不能放她与长史相见。”

“你背后的主家,此举却是为何?”李延炤双眼紧紧盯着中年人,沉声问道。

“久闻长史英勇善战,自广武军中一介小卒步步高升,而有今日地位。然长史出身寒庶卑流,虽于军政之上颇有见地,然而终归非士族高门出身,骤居高位,人皆恐长史生出别样心思。主家之意,请长史对主家言听计从,待长史攻略陇西,主家在此地经营妥当,自会放小娘子前来与长史团聚。”

“如此一来,可是想让李某心甘情愿做高门鹰犬了?”李延炤听得中年人这番说辞,顿时怒火上涌,说出的话也不怎么客气。

中年人微微一笑:“长史此言差矣。当今天下,莫说一城守将,便是一州使君,兰台高官,乃至苑城陛下,谁人能摆脱做鹰犬的宿命?或许长史是为主家鹰犬,然主家又乃使君鹰犬……层层叠叠之下,谁人能够豁免?”

见李延炤渐渐沉默下来,不再言语,那中年人又道:“主家有言,长史只要建立功勋,主家必不会亏待长史。在州治赏赐之外,或可给予长史别样方便……诸如长史欲驻节何处,主家皆可为长史争取。”

“若我不从,阁下背后这主家,又待如何?”李延炤皱着眉,深感这种条款对他来说已近无法容忍。

“若长史不从,恐怕一来长史与小娘子再无相见之日。再者长史挥师东向,定鼎陇西、关中的美梦,怕是也要做到头了……”

见李延炤沉吟良久,那中年人又道:“主家对长史并无恶意。主家所议之事,不论于长史,还是主家而言,皆是好事。还望长史好生思虑,切莫自误。”

李延炤脑海中万千念头一闪而过。于他自己来说,他便是想攻略陇西之后,继而联合一部氐羌部落与士族高门,以利益驱使他们,得以将陇西作为自己的一个前进基地,继而对关中、中原徐徐图之。

而在此时,这个不知何方神圣的主家横插一脚,使得自己谋划许久的经略陇西大计,在未开始的时候已蒙上一层阴影。有了州中高门士族的直接介入,从李延炤的认知中来讲,此事倒还真的是祸福难料。不说后继如何,就是成与不成,如今也要打上一个问号了。

历来合作之事,都须讲究一个时机,一个利益分配。而这些敏感问题委实绕不开谈判。只是李延炤现下有命门捏在他人手中,显然到了现在,对方表现出来的状态,都是想要对他进行一种绝对的控制。如此一来,莫说合作,他觉得自己若是草率答应下来,便会成为那主家的附庸。然而若是不予回应,苏小娘子又在对方掌握,委实令他觉得难以抉择。

“今年年中屡动刀兵,阁下与主家不会不知吧?”李延炤思虑半晌,终是出言问道:“如今令居又将修筑外城,靡费钱粮之巨,足以将府库掏空。不知积攒多久财力,方能有再取陇西之机?”

那中年人闻言却是淡淡一笑:“长史不必为此忧心,使君已然颁下训令,着州中高门集结部曲,贡献财帛。初定明年春耕之后,便再起大兵,直取陇西!长史功业,便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