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了一个风景佳胜处,她将布袋埋了,叩了几个头。第三次抬头的时候,她看见了白色的衣角,立刻唰地站了起来,却失望地发现,不是白秀才,而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白麓荒神。

他变成的白衣公子浑身罩着寒雾,一脸冷漠地看着她:“药童做完了,走吧。”

她执拗地说:“我要为我师父守灵三日再走!”

白麓荒神道:“走。”他袍袖一展,鲤鱼立刻化出原形,被一个透明的水球裹住,凭空飞进了他的袖子里。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这个蛮不讲理的坏神仙!”水球在他袖子里左冲右突,白麓荒神毫不搭理,径向东而去。

***

“王都监,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小丫头,穿红衣,梳两个丫髻,这么高……”白秀才焦急地比划着。

王凯接收了张亢等人浴血送来的粮食,正高兴间,白秀才奔到他面前,开口就问。

王凯咦了一声:“这不是昀羲么?”

“昀羲?”

“几天前我们这来了个老大夫,自称筠竹老人,医术好得出奇。这女娃娃叫昀羲,是他的药童。错不了!”王凯叹道,“看看,你们又来了这么多伤兵,要是筠竹老人没病就好了,他在麟州救了多少人哪。”

“他们在哪?!”白秀才一把抓住他双手。

王凯被他的举动弄懵了:“白先生,你该不会跟人家有婚约吧?”

谢子文催道:“都监你别打听有的没的啦,快说他们在哪,我们急着找呢!”

王凯对救了麟州的两个“神人”还是颇为尊敬的,也不以为忤,道:“好,好,跟我来。”

这时,他身边的小厮道:“都监,昀羲还管我借了炉子。刚才她提着个大布袋出了门,见到我,就喊我去收炉子呢。”

白秀才问:“出门?去哪个方向了?”

“不知道,”小厮道,“只见她往城门方向去了。案上还有都监借给她的剑。她留了封手书。”

王凯立刻带白秀才、谢子文来到安顿筠竹老人的小院厢房前。门一推就开了,床上没人,散落着些许黑色土粒。剑放在案上,上面放着一张字纸。

白秀才将它拿了起来,觉得纸都烫手。

“她若是我的小鱼……多不可思议啊……从前她还是条小鱼儿,我一个字一个字教她背诗。可如今,她变成个货真价实的女娃娃,都学会写字了。”他叹息着。

这些稚拙的笔划,一笔一笔,沉重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筠竹老人过世了?”王凯叹道,“这是怎么说?几天前,这老儿还是鹤发童颜,十分硬朗的。昀羲怎么不来跟我说一声,就一个人出城葬她师父了?我好派人搭把手啊。”

谢子文将字条看了又看,道:“水货,上面可没说她要走。只说要去安葬师父,守灵三日。”

白秀才攥拳道:“那我去郊外找她!”

***

十天后,一只白鸟掠过蓝天,向汴京方向飞去。

谢子文拍拍昏昏欲睡的白秀才:“看路,别飞到岭南去啦。”

白秀才坐直了,呆看着下面不说话。

“别舍不得走啦,你都快把河东三城内外的地皮翻过来了。”谢子文没好气地说,“我连麟州、府州、丰州的土地都找过了,都说她七天前就离境了。再问附近州县的土地,一个都不知道,绝对是被什么人带走了,连脚都没沾地呢。”

白秀才大惊:“你怎么不早说,鱼儿什么都不懂,遇到坏人怎么办?”

谢子文打个呵欠:“你总是把她当成小孩子。没看那些宋兵,提起她都像供了个小菩萨么?她剖过人肚子,切过人脑子,啧啧,好厉害啊。你看,保准不是你教的。”

白秀才低声道:“也好。她过得好,我这心里便可放下了。”

谢子文笑道:“看看你手上她咬的,她分明放不下你。你也压根放不下她,写诗写词写了多少遍,如今见她过得不好要愁,见她过得好,还是愁得慌,只恨不能跟从前一样。”

“她若是怨我恨我,不肯见我,我很明白。是我抛下她的。”白秀才望着田野上飞过的麻雀,“她若真的要离开我,再不见我了——至少,让我先跟她说声对不起,至少,我要看到她过得好。”

谢子文道:“你放心罢,真正有缘的人,纵是千里万里也会相见。你们分别了这么久,不是也在边城重会了么?你安安心心准备考试罢,找人的事交给我。”

白鸟扎进了大片的火烧云里。白秀才伸出指尖一点,水汽倏然发生了变化。白鸟离开时,云团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金红鲤鱼,头冲太阳,尾向西方,轻摇鱼鳍,缓缓悠游在碧天之上。

黄河之上弥漫着浓厚的白雾。白麓荒神仰起了头,从袖中掏出了水球。

鲤鱼张着嘴,仰望着天上那条巨大的红鲤鱼。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那只云鱼消失了光亮,碎成一块一块,飘逝在风里。

“那是我,对吗?”她轻轻地说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痈疽异方》后来在仁宗朝再现,传给了张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