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长剑一挽,甩了个剑花,一指宋衮的咽喉,又指朱庸的咽喉,再划了一圈,将众人都指了一遍:“听着!谁都不许说见过我,明白吗?!”

水匪们纷纷捂眼叫道:“从没见过,从没见过!”

正疑惑间,红衣少女从窗口一跃而出。紧接着,另一面墙上的窗户被劈开了,跳进了一位汉衣苗饰的少女。

一时间没人胆敢上前。

王景抖抖索索地从供奉关羽的香案下爬出来,伸长手叫道:“小娘子,救我呀!”

就在这时,城西北亮起了烟花。屋外的小喽啰们叫了起来:“三哥放响箭了!”

宋衮、朱庸面如土色:“那白知县的人去救书童了!”放烟花响箭,自然是叫他们动手。可动了手,干得过新来的这个“救兵”么?可若轻轻儿放知州离去,这“大哥”和“军师”可就威名扫地了,今后还怎么在诸位兄弟面前抬起头来?

宋衮一个翻滚,单刀挑起,欺近王景,被苏苗苗一个飞踢,飘出十丈远,啪地砸在了墙上,屋子都晃了几晃。

苏苗苗一手把王景提过来:“废话我不多说,人我带走了!”

这群水匪被鲤鱼欺负得士气已失,被这一砸更是震得心胆俱落。苏苗苗提着王景,从大门大摇大摆地出去,居然没人敢拦。

她出去依旧用《笔阵图》迷惑了钱小乙,在钱小乙眼里,还以为是寨主大哥赏了钱小二一头野猪,让他划船出去找酒家烹治呢。他兴高采烈地上前来,捏了捏王知州的屁股,说:“这野猪好肥!”

王知州敢怒不敢言。

苏苗苗笑说:“是,是,够咱哥几个下酒的了。你快划!”

钱小乙乐颠颠地答应一声,使出吃奶的劲往外划去。

出了七拐八绕的水道,苏苗苗一眼就看到了正疾奔而来的喵神农,站起招手笑道:“没事了!王知州救出来了!”

钱小乙哇哇大叫起来:“老虎,老虎来了!”

苏苗苗夺过他的桨,啪地把他打晕,看了眼缩成一团的王景,又利落地把他也打晕。然后她一手提着昏迷的王知州,一手提着裙子,从小舟跳到了岸上。

喵神农跳跳蹦蹦地叫道:“喵,喵,苗苗好棒!”

苏苗苗笑道:“不是我,寨子里不知有哪位英雄来过,已经把几个贼首打得满地找牙了,让我捡了个现成。”

白知县忙问:“可有受伤?”

苏苗苗摇摇头,忽见阿文倒在他怀里,忙说:“他怎么样了?”

白知县道:“还好,肚子给刺了一刀,都怪我没照看好。”

苏苗苗上前揭开阿文肚皮上的衣服看了看,阿文半昏半醒间,脸又红了。

白知县叹道:“伤口还算浅,暂时敷了金疮药。”

苏苗苗一点头,丢开阿文衣角,道:“我把入寨的路线记下来了,我们这就通知县尉,带兵剿匪!”

王景在衙署醒来时,大局已定。白知县、刘县尉带着乡兵、弓手攻入旗杆荡,踏平了旗杆寨,捉了一串串水匪,只跑了五十来个小喽啰。拖他们回来的路上,百姓们欢呼鼓舞,扔了水匪们一脸泥巴和烂菜叶。没多会儿,县学里几个教书的便召集起了学生,弄来一个万民书,他一醒就敲锣打鼓呈到了他面前,要求嘉奖兴化县令。

他扶着额头坐起来,觉得头昏脑涨,后脑上一个包还痛得一跳一跳的。问起那天的事,白知县表示,是王知州临危不惧,奋然抗争,与他们里应外合,降服了水匪。他说得绘声绘色,恍如亲见,王景听着,觉得这才是对的嘛,什么一剑挑翻水寨的红衣少女,什么一脚踢飞贼头的苗人丫头,什么会说话还会喵喵叫的大白老虎,肯定都是白天做梦而已!可是,那个梦里,这个白知县好像还骑着老虎来着!他呆呆地看向白知县。白知县微笑着看向他,眼睛清澈见底,看上去老实无辜极了。

果然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啊!王知州心定了。

这件事,旨意极快地下来了,首恶问斩,胁从者从轻发落,着兴化知县好好教化。白知县也得了嘉奖,因初到兴化不久,资历实在太浅,没有立即提拔。但大伙都知道了,立了这件大功,兴化的知县、县尉、主簿都能挣个好前程了。

可白知县却不知为何郁郁不乐,竟然几夜不能安寝,在屋顶上吃淡酒,看星月。

苏苗苗第三次看到,忍不住跃上屋顶,与他并肩而坐,问他:“此事已圆满解决,又立了大功,你怎么郁郁不乐?阿文只是小伤而已,你不用那么自责啊。”

白知县缓缓摇了摇头,道:“你看到那个封三的手了吗?”

苏苗苗点点头。

“那是我弄的。”

苏苗苗怔了一下:“打伤了个把盗匪,也是难免的,算什么大事?”

白知县摇头:“不是打的。”

“那是……”苏苗苗蹙起眉头。

“当时他刺伤了阿文,还送出了对知州下手的信号。我暴怒之下,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就动用法力,将他右手中的血液冻结成冰,然后一折两段……”白知县将脸埋进了双手,“我身为父母官,本应带头遵守王法,作民之表率,怎能因为怒火,滥用私刑?!”

苏苗苗轻轻掩住了口,盯着他的双手,眼中出现了一抹从未有过的惧色:“冻成冰,一折两段?”

白知县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现在才知道,我竟能轻易让人生,让人死,甚至让人生不如死。人的身体里本来就有那么多水。我只要冻出一把刀剑,就能将人开膛破腹;只要在人脑中冻出一个冰块,就能让他头痛发狂;只要将人全身的水液冻住,就能令他肌骨血肉寸寸断折……而我,甚至不要动一根手指。”

“是,任何活物身子里都有水,只要有水,你就能让它生让它死……”苏苗苗涩声道,“任何人都逃不过,除非他已经死了。”

听出苏苗苗声音里的颤抖,白知县的两眼幽沉沉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向苏苗苗:“小师叔,你也怕我吗?”

苏苗苗摇头,又点头:“怕。我不是怕你这个人,是怕这种方法,这种力量。”

白知县站了起来。月光之下,他的白色襕衫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纯白无暇。“我在想,有了这种让人生让人死的力量,我是否还能公正无私,是否还能维持本心不变,是否还能坚持不被这种力量诱惑?”他低下头:“小师叔,我真的不知道。”

苏苗苗坐着不动。许久,她站了起来,拉住他一只袖子:“没关系的。”

她努力地微笑着,“我相信你,我帮你。”